偏偏娇纵 作者:兜兜麽
陆晋清了清嗓子,答:“那倒不是……”
“那是什么?”
“没你这样文绉绉。”
云意没能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红肿的眼睛带着水光,盈盈看向他,无声中流淌的都是女儿家的温柔媚态。
他握紧了拳,克制着转开脸去看桌上一套青瓷茶具,木呆呆说着,“话说回来,你如今还在孝期么?”
云意点点头,“三年孝期,这才过了多少?”
陆晋显得有些懊丧,“成婚嫁娶,本就不该在孝期。”
“原来二爷心里清楚。”
“灶头给你炖了鸽子汤,晚上喝一盅补补身子。你瘦成这个样子,爷看了心疼。”他伸手揽过她肩膀,轻轻抚着她瘦削的背脊,沉声说,“尽孝不在于一时,听话,养好了身子才要紧。”
“养好了身子又如何?”
“生儿子!”两人说到一处,只不过一个是兴奋期待,一个是全不耐烦。
“要生自己生,天不早了,二爷请回吧。”
她闹脾气下逐客令,陆晋却全然不觉,在传宗接代这样的大事上,他是绝不会认错的,退一步说,他已到了这样的年纪,心急也是应当。于是放好了最后一粒硕大滚圆的松仁,功成身退,“早些休息,别再哭,嫁人是件好事儿,何况是嫁给爷呢。眼泪擦一擦,三日后还要与你舅父一同启程去普华,路上颠簸劳累,风餐露宿,你得先吃饱能熬得住。”
“我知道,二爷也仔细身子。”
“我是铁打的身子,你何须担心,头等大事是你。”
“我怎么?”
他深深看她,艰涩开口,“我总是害怕…………”后头似乎跟着绵长无尽的话,不能亲口说给她听。
云意莞尔,“我哪也不去,咱们这辈子注定了要绑在一起,生死相随。”
“好,生死相随。”他坚定地,重重地点头。
云意笑,“那你可得惜命,比我大那么一截,可别拖累我。”
陆晋咬牙,凑到她耳边来,恶狠狠说:“你等着,等洞房花烛夜你就知道究竟是谁拖累谁!”
他日思夜想的人就在身边,一切美好如梦幻泡影随时寂灭。
云意在帐篷里住上三天,便再次随大军启程,连带还有江北的一万人马,被西北军一前一后看得死死,要深入敌军腹地,去抢世人梦寐以求的玄宗宝藏。
然而宝藏是否真如梦中所想,是金山银山,取之不竭?
唯有挖开了才知道。
这一天,云意就坐在马上,裹紧了她的孔雀翎披风,见证了最最滑稽可笑的一幕。
☆、第75章 宝藏
七十五章宝藏
她始终记得,那是五月初七,端午刚过,天气一日闷过一日,太阳探出头又躲进云后,有人脱掉衣服光着膀子干活。掘土的铲不断挥动,已经是开掘的第八天。
直到铁锹触到顶盖,人群骤起欢呼。
她抬头看,云层密布,日光被遮挡,雨渐渐透出。这是一段命运的结束,也是另一场旅途的开始。
所有人都凑上前去,想要知道传说中的玄宗宝藏究竟是何样貌,够不够一年军饷,还是能保万世长安?
突然听见“哎哟”一声,有人跳进深坑里捡起一块银锭来,对着光打量,“怎么都黑了!”
“什么?”
人人都惊,陆占涛派了副将下坑,光是挖开的坑洞就有五米宽,里头层层叠叠堆砌的都是黑乎乎不成样的银锭子。
副将捡出几个还能看得过眼的送上地面,陆占涛拿来细看,因藏得不够严实,银子已经锈化发霉,表面坑洼不平已成蜂窝状,还有的锈到了里头,根本看不出是金是银。他一怒之下合起掌心,两只银锭子或是因锈到中空,一使力就在他掌心里碎个彻底。
他不信,吩咐属下,“挖,往下挖,埋了那么多,总有好的!”
身后,有都督府来的文臣低声感慨,“咸通九年,河南大旱,饥民无数。百官奏请圣上开私库,赈济灾民,未允。河南河北饿殍遍地,易子而食,惨不可闻。又咸通十一年,辽东战事频繁,国库空虚,兵部侍郎曹凤召跪求圣上拨付粮饷,圣上道,私库的银钱绝不能轻易予人,后辽东二十年不稳。如今千万雪花银,都成了石头都不如的东西。可悲,可笑,可怜,可叹啊!”
隔得太远,云意看不清他的脸,却能想象他脸上悲愤无奈的神情。她这一生未曾做过百姓,不知百姓如何苦,却也能从他们一张张悲苦的脸上寻找对皇家对世道的恨。
为何有人荒淫无道却能纵情到老,为何有人生来命贱苦苦求生。
这都是未解的谜题。
顾家没有了,下一个轮到谁?又该有什么样嗜血好杀的开国君王,接下来又是如何荒诞不羁的昏君故事。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竟没人想过要就此结束这样无穷无尽的循环。
她拉一拉披风,在这样没有风的午后,裹紧了自己,头一次认识到,她原来是罪人,她饮酒作乐,满身珠宝,宫外万千人无米下肚,横死街头。她背负着属于皇权的原罪,不可抹杀,不可原谅,却又无人审判。
云意低下头,同身边的德安说:“去告诉二爷,我先回营地。若是不放心,叫巴音跟着就是。”
走出一里地,似乎还能听见身后众人悲喜,争来斗去,谁能料到是这样的结果?宝藏在此,银子在此,却令人失望绝望不能自已。
有没有人哭呢?为这些本就不属于自己的钱财。
她独自一人,闷闷坐上一下午。等陆晋回来,已是入夜时分。
他拖着满心疲惫,未等她开口,便自行说出结果,“捡过了,能用的也就一万两,其余都烂透了只能照旧埋进土里。”
云意未能答话,依旧呆呆似一尊玉像。
陆晋找来一只圆凳坐在她身边,喝着桌上半凉的碧螺春,面无表情地说:“明日启程回京,你还有没有话要同你舅父说。”
云意摇摇头,“并没有什么可说的,来日兵戎相见分出高低之后,再见不迟。”
陆晋似乎没能听进耳里,弯腰弓背,整个人没剩下多少力气,长叹一声,问道:“你如今,心里想些什么?”
“我?我在想一连倒了三顿的鸽子汤,是不是太浪费。”
“你心底里在笑我傻吧,处心积虑,结果都是无用功。”他的目光直直看向地面,言语中充满了颓丧之意。
营帐里只点了一盏灯,孱弱渺小,不堪重负。
云意低眉深思,这是个极难回答的问题,过轻或过重,都要令人心结难解。她转而去谈过去,“我从前恨你入骨,如今也放开去。人生本就被执念左右,你我都非圣人,又如何能够跳脱红尘?也许正是因为执念、贪欲,才令你我挣扎着活到现在。”
“万事到头一场空。”
“几时到头?未死之前就不能停,一停就是死。”她伸出手来,搭在他宽阔厚实的手背上,定定道,“人在路上,身不由己。结果不算坏,一人分上五千两,皆大欢喜,满载而归。”
陆晋抿着唇,不说话。
不能理解,他为一堆腐化发霉的东西,无数次对她下手,无数次卑劣的表演,无数次恶毒的计谋,都用在她身上。
到头来拼拼凑凑一万两,她却成了他的妻,何其讽刺。
他握住她脚踝,轻轻去碰曾经的伤处,低着头,压着嗓子说:“回京城,咱们就成亲。”
她却说:“你爹什么都没得到,陆寅也没半点好处,该靠你还得靠你,这结果比先前预料的任何一种都好。你又何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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