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长着薄茧的手从沛柔的耳畔,一直轻抚到她的眉间,又向下,将她眼角的最后一滴泪也抹去。
她没有用脂粉,也不曾好好打理自己。
可却仍然绿鬓如云,唇红齿白,一如他第二次从蜀中回来,银缸上的烛光荧荧,合欢花的帐中昏暗,他借着月色,用心看清的那张脸。
相去今生,已经有十数年。
他,“嘉懿十年,鬓影星星矣。”
沛柔才好了些,又忍不住落泪,“难怪嘉懿堂的摆设几乎与从前一模一样……”
“难怪你会写这样的信给我……”
“难怪你会忽然带我去那座古刹……”
“难怪你不问我为什么时疫爆发之前我就让你不要去大兴……”
“难怪你总和我,‘我回来了’……
“原来你全都知道……”
她在他没有受赡手臂上狠狠咬了一口,泪水滑落在嘴角,又咸又涩,“你还你不是个混蛋,你又骗了我这许多年。”
“骗我嫁给你,骗我替你担心,你还躺在这里不肯醒来,若是你再不肯醒来,你可知道我会落到怎样的境地……”
齐延就任由她咬着自己的手臂,他的声音还有几分虚弱,“我这不是醒来了吗。这一点伤,我不会死的。”
“我还没有为从前的事与你道歉,我还没有补偿你,我不会死。”
又过了许久,沛柔渐渐冷静下来了,“你什么时候知道我又活了一世的,你又是什么时候开始有前生的记忆的。”
齐延答她,“昭永十六年,你没有给我送药。或许就是这样,原来的齐延便已经死去,变成了前生的我。”
“我一醒过来,听见重乔你如今‘温婉贤淑,知礼**’,我便猜到了。”
沛柔就瞥了他一眼,“那你的意思,是我并不温婉,并不贤淑,并不知礼,并不**了?”
她刚刚大哭过,一张脸粉红,又是可,又是可怜。
“那时候我才刚醒过来,总要先见见你才知道。若要按前生之事——”他见沛柔面色不善,忙正色道:“那自然也是这样。”
他把话的很温柔,也很真心,像是怕沛柔不相信似的,“你是一个很好的妻子,把家里的事都办的很好,是我不好。”
“你不知道,你走了之后的嘉懿堂,我一个人在其中,究竟有多孤寂。后来我承袭了爵位,诚毅侯府里的人全都不在了,只剩下一个思哥儿陪着我。”
沛柔就别过了眼去,“你是新帝宠臣,原配已经被休弃,是可以再娶的了,难道就没有什么比我更年轻漂亮的世家姐想要嫁给你?”
燕京人拜高踩低,没人比她更有体会。
她忽而又想起了泾陵县主,前生她对他的思慕之意,也是燕京众人有目共睹的。
她心中醋意更浓,“你后来续弦,娶的是谁家的娘子,总不会是永宁郡王府的泾陵县主吧?”
齐延摇了摇头,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沛柔,字斟句酌地道:“她似乎确实对我有那么一点意思,也的确有意做我的续弦,不过,我并没有娶她。”
“泾陵县主蛮,她后来缠着我,我躲不开。在她上,我看见的却是你从前的影子。”
“我那样你,却做了错的决定,将你辜负。我并不她,不想让她后半生也成为一个悲剧。”
他的目光落在她上,忽而带上了一些哀伤,“我也从没有将你休弃,那封休书并不是我写的。从今生何霓云的事上,我以为你已经明白了。”
“两生两世,我只过你一个人。”
他的很认真,叫沛柔如饮蜜露。可前世今生,何霓云都是他们绕不开的劫数。
“那后来呢?何霓云又如何了?”还有你们的孩子。
这是他背叛了她的罪证,是她最心痛之处,沛柔没有出口。
“孩子不是我的,真的不是。”齐延敏锐地发现了问题的关键,“何霓云坏事做尽,我赏了她一壶鸩酒。可笑她临死之前还要问我为什么。”
这样的事,居然也能是假的?
“那她的孩子是谁的?”
齐延的目光有略微的不自然,“是齐建的。他们先有了首尾,有了孩子,何霓云不甘心为齐建的妾室,所以与他商量了,将这个孩子嫁祸给我。”
也不必沛柔再问,齐延继续下去,“那一夜我喝的酒里大概被下了药,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也无从分辨,又无颜面对你,所以我只能沉默。”
“我答应了你不要她的孩子,也曾经私下与她见过一面,想叫她不要孩子,自己再出去择一户相当的人家嫁了,我会赠她可以花用一生的财物。谁知道她表面答应了,背地里却去找了祖母。”
“那时候祖母已经觉得控制不了我,所以何霓云若能将孩子生下来,她能拿捏着这个孩子也是一样。”
“是我太傻了,也太看轻了她。我以为何霓云是自己离开的,却没想到她在外面偷偷将孩子生了下来,还在我回来之前抱着孩子与你相见,害得我与你覆水难收。”
“可是……”沛柔皱了眉头,“她既然要骗你我这是你的孩子,其实却是齐建的,想必与你也有几分相像。你又怎知道其实不是的呢?”
齐延便道:“我自燕京郊外归来,那时你已经不在府中,我遍寻你而不得,只能暂且作罢。后来在家中,常见何霓云与常氏不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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