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泥塑木雕有着慈悲为怀的眼睛,和宽厚无言的嘴唇。死去的圣人被供奉为神明,活人祈求来自死亡的祝福。
在夏优的整个高三,她的母亲跑遍了全国各大寺庙,供奉了无数香火,点燃了无数长明灯,为她祈福。
压力?夏优压根不知道那东西。
但是她高考考砸了。
别的科目都完美发挥,唯独考英语的时候,考到一半她突然肚子剧痛,连题目都无法看清楚。她握着笔的手在发颤,汗水一滴一滴落在考卷上。
“同学,你没事吧?”监考老师的声音像是在很远的地方响起。
夏优难受地摇了摇头,伏在桌子上,咬牙忍了过去。
因为英语这一门拖了后腿,她考砸了。大家都说这是精神过于紧张而引起的小腹痉挛,他们叹息自己身上被给予了太多压力,所以被紧张压垮了。
夏优并不这么认为。考完那天她就发现了自己肚子疼的缘由——考前那顿饭是她妈妈精心准备的,饭菜和汤里混杂着来自全国各大寺庙的香灰。
这些神明的祝福化作的灰烬进入她的肠胃,毁掉了她人生最重要的一场考试。
正常人一定会大闹一场的吧,怨天尤人,谴责自己愚昧的母亲,悲叹自己的命运什么的。
但是夏优没有。她听到妈妈在房间里压抑的哭泣声,神色也是淡淡的。妈妈不知道是自己求来的香灰惹了祸,她只是很天真地在为自己的女儿哭泣罢了。
不过是复读一年,夏优也不知道有什么好悲伤的。进入大学,或是重复高三生涯,在她眼里,是同样无聊的事情。
唯独一件事,死亡,引起了她过分的兴趣。
她很容易就搞来了一些宗教书籍,十八重地狱、地狱炼狱天堂、海姆冥界……她病态地去翻阅那些东西,来弥补自己对人间兴趣的缺乏。
然后现在,她走上了天台,站在六楼的边缘,倾倒了身子。
她当然不会真的想死,原因是这里的楼层太矮了,万一没有摔死,她不想一辈子做个残疾人,也不想插着管子躺在病床上听她妈的哭嚎。
杨早早尖叫了一声,立刻抓住了她的手,夏优的身体呈四十五度角倾斜,半个身子已经探出了外面。
夏优抬头望着广阔无垠的天宇,风把云弄乱,吹散到满天。
“我抱住你了……”杨早早把她拉了回来,紧紧地抱住她的腰,“你可别死了……”
她的声音在颤抖在哽咽,夏优慢半拍地意识到,自己居然把人吓哭了。
她觉得有趣,竟然笑出声来。
“你哭什么?”夏优从容地翻越过栏杆,笑道,“死的又不是你。”
杨早早哭红了眼,“你吓死我了!”
夏优反而还要安慰她,拍了拍她的背。杨早早没有松开手,拉着她往里走,一边走一边回头,担心她跑掉一样。
她们走入了黑洞洞的楼道口,夏优说:“今天的事,你不要告诉老师。”
杨早早“嗯?”了一声,显然她自己都没有想到这一茬。
“就算你对别人说,别人也不会相信的。”在黑暗中,那女孩的笑让自己浑身发冷。杨早早下意识想收回手,却被夏优紧紧地握住了,“今天谢谢你——我们是朋友吧,杨早早?”
那天回去后,杨早早果然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这件事。夏优对她产生了兴趣,很快就找到了她的全部资料,成绩倒数,性格也不好,家庭条件差,不是独生女,有一个弟弟,妈妈在菜场卖场,爸爸是钢厂工人。
好像完全是按照自己的反面打造的,神居然真的会把所有的好东西都赐给一个人,把所有的厄运都给另一个人。
夏优跟踪过她,发现她在每天放学后,还会在小区的长椅上呆坐一个小时,就是为了晚点回家。她爸长期酗酒,经常家暴,隔着很远都能听到楼上夫妻俩歇斯底里的吵架声。夏优还发现杨早早会偷家里的钱——一般也就偷个五块十块,去小吃店买串串吃,这称得上她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刻。
她弟弟在读职中,早早就学会了打架抽烟。有一次杨早早骑着他的山地自行车出去买菜,弄坏了车链子,回去被她弟弟打了。脸上出现了一块淤青,好几天才消肿。
这些都是杨早早告诉她的,不需要费什么力气,夏优就和她成为了朋友。越观察她的生活,夏优就越忍不住思考一个问题:为什么过着这样的人生,杨早早却从来没有动过寻死的念头呢?难道她没有意识到,有一条更轻松的路可以走吗?
多少次徘徊在生死的边缘,夏优并没有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她觉得自己并非缺乏决心和勇气,只是不想孤独地前往另一个世界。她想要一个伙伴。
被杨早早的手握住的感觉长久地停留在她手上,像一团温暖的火焰在她的手心燃烧。一个可怕的念头逐渐生根发芽,越发在心里膨胀。
她想要杨早早死,想牵着她的手,一起从楼上跳下去。
即使是夏优,也开始恐惧这个念头。这和自杀有着本质的区别,她有权决定自己的生命,但无权决定别人的。
一边厌恶着自己,她一边开展了行动。
“早早,我们来玩一个游戏吧。”
一旦走出了这一步,就再也不能回头了。
“原来如此。”白渐潇捏着纸条,果然这一张上的信息量极为庞大,甚至还揭示了这个游戏的运行机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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