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己本身,也从来是个不重要的东西而已。
“阮寄?!”突然斜刺里响起一个尖利的声音,阿寄回头一看,竟是孟渭,他抱着满怀的金银包裹刚刚与他们擦肩而过。下一刻,他陡然叫出声:“安乐公!”
顾拾咬了咬牙,不想管他,拉着阿寄继续奔跑,却被孟渭一下子扯住了衣襟:“你是安乐公!你不要跑!”
孟渭那本就贼眉鼠目的面容变得更加可怖,他断断续续地念叨着:“你是安乐公,你行行好,让我带你去见南皮侯,我将功补过,将功补过……”
顾拾皱起眉头,对他一脚踹去,孟渭跌个趔趄,手却没有放开,还对着阿寄喊:“阮姑娘!阮姑娘,是我狗眼不识泰山……但你在掖庭,我可没有亏待过你吧?你们跟着我去见南皮侯,一定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顾拾忽然道:“你没有亏待她?”
孟渭整个身子都伛偻了下去,不停地作着揖:“求求你了,求求你们了……”突然他的乱发底下光芒一闪——
“小心!”顾拾将阿寄往旁边一推,孟渭手中的匕首便哗啦划破了他臂上衣衫,在他的右臂割出一道深深的伤口!
孟渭已形同疯狂,再扑上来时呜哇乱叫,匕首在空中胡乱摆动,顾拾突然出手扣住他的手腕,夺过了匕首便往孟渭心口上一扎!
孟渭蓦然痛呼,又戛然而止。
萧萧夜空之下,少年的眼中猝然亮出可怖的寒光。他的脸色苍白得妖异,泛着冰凉的汗珠,流着血的袖管底下的那只纤瘦的手,还死死地抓着匕首的柄,又狠狠地一绞!
孟渭双目凸出,肠穿肚破,顿时气绝。
顾拾似乎也顿了一下。他慢慢地将匕首抽了出来,握刀的手痉挛得发着抖。
鲜血浸透了白衣,像野花盛开在雪里。
阿寄盯着他受伤的身躯,而他盯着断了气的孟渭。
“是他对你用了刑,对吗?”
阿寄陡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上来,让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这少年一点没有变。
即使他换了衣衫,换了面貌,读了书,出了牢笼,他却仍然是他们初见时那个任性的、自私的、无情的少年,他立在那里,像神,像鬼,像妖物。
他的眼里燃烧着决绝的火光,那样的奋不顾身的大火,任是谁都会害怕的吧?
她退了一步之后又站定了。
顾拾却好像全没觉察到她的异样,他将匕首在孟渭的衣衫上反复地擦了很多遍,才收了起来。然后他转过头,静了片刻,抬首对她微微一笑。
“走吧。”
他不再牵着她。她明明是害怕他的,谈笑之间,从未出过高墙一步的他竟然就杀了人……可她却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只能这样子跟着他往前走去。
他似乎在笑。但她不知道他在笑什么。好像从某个时刻开始,她就不再能懂得他的笑了。
“椒房殿底下有一条密道,可以直通城外。”他说道,没有回头看,“我们去那里藏身,待事情平定了,就逃出去。”
她一怔——逃出去?她原还以为……
“你原以为我会留下来掺和这些乱事吧?”少年的手臂仍血流如注,但他的声音却笑得很轻松似的,“袁琴虽巧舌如簧,但我也晓得一山不容二虎的道理。南皮侯若见了我,势必会杀了我的。”
她上前几步,拉住他的衣袖,摇了摇头。她不想他再多话了,她害怕他的伤势加剧。
顾拾怔了怔,看着她,又一笑。
这一笑却柔软如春水,明媚如春阳。
“从现在开始你可以好好想想,要去什么地方。”
***
城外大军的“顾”字旗下,一个身披甲胄的少年正立马远望。
那沉重的钟声响时,黎明正撕开了黑夜,未央宫之上的天际光芒倾泻,城内的厮杀声在逐渐光明的日影中更为清晰地传来。
“主公。”袁琴策马缓缓上前,在少年后方立定。
“是何人敲的钟?”少年发问。
“不知。”袁琴摇了摇头,“不是我们的人。柳将军尚未攻至钟楼,故也不是南军的人。”
少年冷笑一声,轻慢地道:“不管那人是谁,倒是真帮了我们的大忙。”
“是。”袁琴低头应道。
少年看了他一眼,“是你说安乐公可以利用,我才让你去会会他,定了盟约。结果他却擅自把时间提前了,还拉出了柳岑的南军。”
“是臣之过。”袁琴淡淡地道,“但若不是安乐公联络到了南军,我们不一定能胜过钟嶙统领的北军。何况谁也没料到郑逆会在今夜暴毙……”
“你说,”少年径自打断了他的话,“若我入主长安,天下会如何看安乐公?”
袁琴沉默了片刻。
“但说无妨。”
袁琴躬身道:“天下……会可怜安乐公。”
“哼!”少年傲慢地笑起来,“那不是同过去一样么?郑嵩再如何好吃好喝地供着他,天下人都会可怜安乐公的。其实,这样一个废人,说到底有什么好可怜的?”
“他也不过是膏火自煎,为人所用。”袁琴道,“依臣之见,主公原不必在意道路流言。主公是天命之子,不必怕他一个亡国旧人。”
“——我没有怕他!”少年猛地一抽马鞭,回头对袁琴怒目而视。这一下惊得他们身周众人都跪下叩首,浑不知主公是怎么就突然发起了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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