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茹沉默半晌，脸色也肉眼可见地难堪下来。
    她深呼吸了一下，掏出烟来，对着苏琅晃了晃。见他摇头表示不介意，她便点着烟深深地吸了一口。
    烟草的辛辣感刺激着大脑，让她整个人都冷静下来，虽然语气还带着不自觉的颤抖，“他……早就计划着要将我送人了。”
    “只不过现在还没找到合适的下家。”她冷嗤一声，在烟雾里弥漫的声音似哭似笑，“多可笑啊，我们五年的感情，我一直以为有一天我能够融化他的心，结果到头来都只是我自己的自作多情。”
    “你说他好歹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结果拉拢世家的手段，跟拉皮条的老鸨一样——简直是恶心至极。”
    程茹是在夏黎萱离开的那天，突然意识到赵先生对她其实是不信任的。他从来就没有相信过她，因此很多事情都不会告诉她。
    并且，在出事时，第一时间会怀疑自己。
    只因为她跟在赵先生身边已经五年，即使他重要事情都不会告知她，但却在他的控制下也做过不少事情。
    然而他却并不知道，女人的直觉是真的一大利器，因此早就在最初时，就已经在下意识保留这些证据了。
    但当时的程茹，并没有背叛的意思，也没有想过要交给谁，只是因为缺失安全感，而下意识做的这些事。
    以前他们还算和睦，因此程茹从来没有动过这些念头。
    直到后来一点点的累积失望，她也只是在想着有谁能拽自己一把，让她有勇气能够离开。
    她万万没想到的是，最终伸出手的却是夏黎萱。
    第一面就互相看不顺眼，后面还被强行绑来，看似天真不知事的少女。
    但当时她只是终于获得了勇气，决心离开。直到她在意识到自己一直从未被信任时，开始有意识地去搜集证据用来自保时，竟然意外发现了赵先生的计划。
    她是不知道赵先生要做什么，但知道他是想要对夏黎萱不利，因此便去查看，没想到夏黎萱的没查到，反而翻出了关于他要将自己送给别人，利用自己去拉拢京市地下势力的痕迹。
    听到赵先生回来的动静，程茹发挥了几年练就的镇定，拍了照后迅速归为原位，走出了书房，并且在后面贿赂了看守监控的人，删除了那天的记录。
    赵先生也果然没有起疑。
    而之后，随着她越深入搜集，心就变得越冷。在经历过挫败绝望后，她不觉又想到了夏黎萱的那些话。
    她看着窗外，注视着灿金色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恍惚间仿佛少女站在自己的面前，耳畔回旋着她的那些鼓励的话。
    【我是不知道什么“只手遮天”，只知道现在天还好好的，没黑呢。】
    【每天的太阳都会升起，照亮所有阴暗的角落。夜晚时月亮就会出现，照亮你前面的路。】
    【“只手遮天”遮住的只是你的眼睛，而不是天。当你试图将遮住你眼前光亮的那只手拨开时，说不定，你会发现外面的世界还很大，根本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窄小。】
    【他在s市或许很厉害，但在京市，什么都不是。】
    程茹扯了扯嘴角，鼓起勇气一步步地走到窗边，就像是在抗争什么似的，用力推开了窗户。
    而后她看着窗外明媚的景色，失神了一瞬后，终于坚定了决心。
    今天她看着赵先生正在安排着属下计谋着什么，便光明正大地带着文件走到大门口，一路上都十分平静地和所有人打着招呼，而后自然地说出借口，在门卫的目送下平安离开。
    再也没有回头。
    程茹平静地说着这些，那双一向显得风情万种的狐狸眼，此时显得有些凄冷，说出的话却格外直白，“你对夏黎萱的感情……果然不是兄妹那么简单吧？”
    苏琅并没有感到意外，而是微微颔首，平静到仿佛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秘密已经被揭穿了。
    “果然……”程茹咬着烟，哑声一笑，“那她还那么大方地将你的电话给我，真是一点防范意识都没有。”
    要知道她可是故意在她面前表露不少次和苏琅之间的暧昧，她却每次都没有在意。
    究竟是格外的信任，还是……真的不在意呢？
    程茹此时看着苏琅，再也不复曾经的执拗，反而还有点不甘心的看不顺眼。
    然而苏琅对她的挑拨却并没有回击，只是冷淡道，“因为她信任你。”
    程茹：“……”
    苏琅从最初就在强调，夏黎萱信任着自己，并希望自己不会辜负她的这份心意。
    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她又故意道，“那我如果要挟你呢，只要你不说，夏黎萱就不会知道，只要……”
    然而不等她说完，苏琅的脸色就瞬间冷冽了下去。
    他浑身的气息冷郁，落败的仓库里，透着黑暗的压迫气息，使周围的环境都似是变得昏暗起来。让程茹就像是有只手扼住了她的喉咙，险些呼吸不过来。
    “那么就算了，这份证据也不是我必须要拿到的，凭我自己早晚也能得到。”苏琅的声音看似依旧平淡，却让程茹莫名地颤抖了一下，“希望你清楚这件事，是你主动和我做的交易，而不是我要求你。”
    就在这压抑的环境里，程茹怔怔地看着他，脑海里回想起少女带着灿烂的笑容，说着“我们互相信任”的话。
    【因为我就是相信，苏琅哥哥会来找我啊。】
    【没有假如，即使你这么说，我能想到的，也只有他站在我面前道歉，说着“对不起我来晚了”的话。】
    【无关输赢，我们就是互相信任。】
    二十多年培养出来的默契与信任，果然不是那么容易打破的。
    虽然这确实无关输赢，但对她而言，你还是赢了。
    她默默地对夏黎萱说着，心里骤然豁然开朗。
    原来真的不是每个男人都会像赵先生一样无情，只充满了利用。只不过是她眼瞎，挑中了其中最垃圾的男人还当做宝贝，还一味蒙蔽着感动自己。
    到头来，才发现只是一场空。
    这五年，就当做是用青春买了个教训好了。
    想到夏黎萱在那次对自己的安抚，程茹又不由抿唇笑了。相比曾经多少带着点风尘的笑容，此时她扬起的笑容格外干净。
    “开个玩笑而已，比起小妹妹，你看起来可更逗弄不起来，真是没意思。”她无趣地掐灭了烟，将手里的文件递过去，“果然还是夏黎萱更好玩一些。”
    苏琅眸色深沉地注视着她，似是在审视她究竟想做什么，没有第一时间接过。
    程茹不由翻个白眼，“不会吧，你不会还真当真了？可别自作多情了，我对小妹妹的感情都比你来得深，最多就是有点不服气而已。”
    “之前就被她炫耀过你们的相互信任，结果你就真的一次都没让她失望。”
    “倒是让我刮目相看，原来不是所有的男人都跟那个王八蛋一样，让我又对感情多了点希望。”
    “所以放心吧，我对你可没别的心思。”程茹抱着手臂撇了撇嘴，“找你个不解风情的木头，还不如找小妹妹玩呢。”
    苏琅：“……”不，这反而更不能放心了。
    第147章 平息（二更）……
    虽然看程茹更不顺眼了, 但对于她还能燃起希望，苏琅不可否认，还是有点安慰的。
    比起梦里程茹对所有人都充满了戒备与小心, 现在的她, 倒是生动不少。
    每次在看见这种对比时, 都会让苏琅更多一分希望与开心，因为这些都是夏黎萱带来的。
    也是这种特殊, 才更能让他去对抗幻境带来的后遗症。
    苏琅选择性忽略了她挑剔的话，收敛了攻击性的气息，接过了资料，询问她之后准备去哪。
    程茹耸了耸肩, “不清楚，但左右也都不会有比那个王八蛋身边再差劲的地方了。”
    “不准备回去了？”
    “都要抓我了，我还回去自投罗网？”程茹翻个白眼，又不解恨地道, “只可惜我出来的太极端了，不然还能回去看看他现在的模样。”
    “要是知道他会更加残废，我说什么也等再等等, 亲眼看着他狼狈的模样才才能放心离开。”
    苏琅：“……”
    “不过也算是幸运，他恰巧就在这时候出事，可能是上天注定，这次让我离开吧。”女人又撩了下头发，“我喜欢这种说法。”
    “反正资料给你了, 该怎么做你看着办。”
    苏琅点头，“不管怎么样，这次谢谢你了。”
    无论如何，他欠了她一次。
    程茹瞥他一眼, 似笑非笑，“谢我不如谢小妹妹，如果不是她，我才不会多此一举，在临走前还要背叛插他一刀。”
    “不过别说，还真的挺爽的。”她又小声嘀咕着，“我怎么以前就那么死心塌地，没有早这么做呢？”
    苏琅：“……”
    男人明智地没有吭声，等着程茹又发泄似的咒骂了一通赵先生，才浑身舒坦地撩了撩头发，“行了，你也拿到东西了，我就离开了。”
    苏琅皱眉，似是想到什么，又拿出了一个看起来像是平安扣的东西，递给了她，“既然赵先生已经知道是你了，肯定会去寻找你，等到他清醒后可能会对你不利，一路小心。”
    “这个戴着，能保你平安。”他平静地道，“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就联系我，这是我的承诺。”
    程茹挑眉狐疑地看了他一会儿，犹豫了一下，也不知怎么，直觉让她接过了平安扣，“行，那就谢了。”
    “如果你没地方去……”
    “我去哪里就不需要你管了，这是我自己的决定，你不用觉得有多亏欠我。”程茹抬手阻止他的话，又翻个白眼，“你是真不怕小妹妹吃醋是吧？”
    苏琅一顿，又语气平淡地续上了后半句话，“我可以介绍个朋友，让你去他那里躲一阵子。”
    觉得自己有点自作多情的程茹：“……”
    ——也是，就这死人脸，怎么可能会提出来让她去他那里。
    想到他现在积攒的人脉，赵先生都眼馋不已，程茹摸了摸下巴，觉得还是小命重要，便果断答应下来了。
    “所以，程茹姐姐被你安排到哪里了？”
    听苏琅三言两语地讲完后，夏黎萱不由好奇地道，“那我还能联系到她吗？”
    苏琅迟疑了一瞬，“以前的病患，也算是……一个朋友吧。”
    “有点厚脸皮不着调，不过在正事上还是靠谱的。”
    想着这应该就是龙傲天收服的小弟，夏黎萱不由了然地“哦”了一声，也没有再多问，而是笑眯眯地道，“那我就放心了，程茹姐姐安全就好。”
    “总不能她帮了我们，反而我们害了她呀。”
    然而她不问，苏琅反而有点不自然，“萱萱你不问……我哪里的朋友吗？”
    “知道是苏琅哥哥的朋友不就好了嘛？”夏黎萱失笑，“既然是你的朋友，那肯定是靠谱的呀，以后如果有机会遇到我肯定会认识，也没必要追着问呀。”
    她嗔道，“再说了，苏琅哥哥每天都要治疗那么多病患，认识的人肯定也多，我也不可能一个一个全都认识一遍呀，对吧？我才没有那么霸道呢。”
    “嗯。”苏琅的声音缓和下来，“你说得对，以后有机会，你们会见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