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虽然不说,但是心中却是门清的。
就如她在宫中放肆,太皇太后虽然恼火,却不会惩治于她。太皇太后寻他,有两件要事,一桩便是打听当年她的祖父池荣向先帝告假丁忧之时,同先帝密谈之事。
第二桩,端慧长公主可不会无缘无故收到消息,闯进宫宴里,强行要求重审驸马案。因为公主府在宫外,公主要寻他什么时候不可以,可偏捡了陛下在之时。
分明就是太皇太后早有打算,陛下顺手推舟的局罢了。
而在这个局中,她是撑船人,船尚未发,怎会死了船夫?
“而你即将有求于我。是以,于情于理,你都会说。”池时认真的说道。
刘御史有些错愕,他看了一眼曹推官,微微迟疑了片刻,走到门前,关上了书房的门。
“在齐颜死之前,我去狱中见过他,他不肯见我。可就在他死后三日,我收到了一样东西。”
“端慧长公主整理驸马遗物,在一个匣子里,发现了一张欠条,上书驸马欠我刘钊一锭官金。于是,公主府派人送了一锭金来。”
“欠条乃是齐颜亲笔所书,盖的是他鲜少用的平城齐颜四个字的旧印。金子我看了很久,没有看出什么特别之处来,就是一锭普普通通的金子,底部有官银特有的印记。”
刘御史说着,将手伸进里一旁的一个大花瓶里,那瓶子里堆满了画轴,他在里头掏了掏,掏出了一个锦盒,然后打开来,放在了桌案上。
刘御史看着那金子,轻轻的摩挲了两下,“虽然我不知道是什么,但是当时驸马一定卷入了一件大麻烦里。这个大麻烦,连驸马都因此而死,我们这些贫民出身的人,又有什么办法?”
“这件事,我一直很惭愧。我们刘家子嗣不昌,我儿刘璋又是个不中用的,成日在外头花天酒地。整个刘家,都靠我一人苦苦支撑。”
“直到驸马去世后两年,我才悄悄的遣了人去了平城,可是什么蛛丝马迹都没有查到。不光如此,端慧长公主那次翻案,亦是敷衍至极。”
“从此之后,我便没有过问这件事了。”
刘御史说着,深深地看了一眼周羡,“今朝重翻齐颜案,可是天变了,殿下?”
周羡站直了身子,走到了刘御史跟前,拿起了那枚金锭,在手中转了转,“今日天气甚好,短时日不会刮风下雨,天哪里会变呢?”
刘御史没有说话,有些颓唐的坐了下来,“我该说的,都已经说了。齐颜对不对得起公主,我不知晓,但是他这个人,的的确确,对得上御史的名号。”
“若是能还他清白,老夫在告老还乡之前,也算是了却一桩心事了。”
他说着,抬起头来,看向了池时,苦笑道,“你说得没有错。你说话难听,我同池家有世仇,可我却还是容忍于你,乃是因为,我对你有所求。”
“我只有刘璋一个儿子,虽然他是一个烂泥巴扶不上墙的废物,我也时常恨不得将他塞回他娘的肚子里,重新出生一回。”
“可是,他到底是我的儿子,不能够这么无缘无故,不明不白的被人杀掉了。”
“我得罪了很多人,便是有人找我复仇,我也得知晓,是谁复的仇。今日你在巷子里验尸,我瞧见了。杀人签案有多难,我同苏仵作一样清楚,可是你破了那个案子。”
刘御史说着,自嘲的笑了笑,“我自诩同你池家有世仇,可我刘家人丁凋零,放眼看去,寻不出一个能够光耀门楣的;而你池家,虽然你祖父是个没用的。”
“可是上一辈,有你父亲,这一辈有你。”
池时听着,转头看向了曹推官,她可是没有忘记,曹推官今日早晨方才同她说,叫他不要管刘璋被斩首的案子。
曹推官一瞧,慌忙对池时点了点头,瞧着人有多记仇。
“好。”
池时说着,伸手拿起了桌上的锦盒,一把从周羡手中夺过那金锭子,塞了进去,“走了。”
周羡也不恼,摇了摇手中的鹅毛扇,看着池时的背影,转过身去,又对着刘御史笑了笑。
“殿下,池时还是个孩子。”
“刘御史,周羡也还是个孩子呢!我觉得,明天会是一个好天气,您觉得呢。”
刘御史没有接天气的话题,却是说道,“老夫已经上奏陛下,告老还乡了。等犬子事情一了,我便要带着他回乡去了。我只有一个孙子,不能再养废了。”
“是呢,殿下也只是一个孩子。那您要当心了。”
第一三二章 借你东风
“池时!”周羡说着,一把拽住了正准备骑毛驴的池时,“不如你同我一道儿坐马车。”
池时神色如常,“说起来,我的那辆黑色的马车,还在楚王府里。”
就是她坐着从祐海来的那辆,能躺在里头打滚的黑棺材马车,就这么悄无声息的,被周羡给收入囊中了。
周羡嘿嘿一笑,一把搂住了池时的肩膀,池时却是猛的一个甩手,想要将他来个过肩摔。
周羡同他相识这么久,又岂会毫无准备,他就势一翻,猛的一拽,便领着池时一道儿飞上了一旁的马车。
池时将那锦盒扔给了周羡,“你要的东西,驸马的确不是凶手,关键证据便是他的那一套独一无二的衣衫。用刀将人扎死,衣服上不可能不溅到血迹。”
“接下来,你只要接着齐驸马案,牵出平城私银案,然后大做文章就好了。齐昀装了这么多年的哑巴,怪不容易的。”
“若是再不说话,便寻不到好妻子,给公主府传宗接代了,那抛弃糟糠之妻的美德,不世世代代传下去,对不住公主的一片痴心。”
池时扔得很凶,周羡接过之时,猝不及防的手心被撞得通红,他将那盒子揣进了怀中,惊讶的看向了池时,“你……”
池时挑了挑眉头,“我怎么知晓平城私银的事么?很简单,刘御史刚刚告诉你我的。他说得再清楚明白不过了,平城来了一样东西,盖的是鲜少用的平城旧印,借条上醒目的写着,官锭。”
“平城多矿,偶有金矿。那里的村民,多半都下矿,女子会去洗金。金银盐铁,都是国之所有,因为私采屡禁不止,于是朝廷抽以重税。有很多人,为了暴富,还是会冒着危险,偷偷采矿。”
“平城有私矿,不足为奇。齐颜尚了公主后,为了避免姜氏母子暴露,多年未归乡。那么他突然得到的平城来的东西,是从哪里来的?”
“用脚指头想都知道。姜氏来京,不光是要认亲的,她还带来了平城的一桩大事。有人私自开采金矿也就罢了,他还把金做成了官锭。”
“那官锭”,池时指了指周羡手中的盒子,“同朝廷的官锭,几乎没有区别。金也是真金,印也是真印。这说明了什么呢?”
“端慧长公主非要翻案,听了谁的命令,翻案的人,才会敷衍至极?刘御史乃是头铁之人,知晓有人不想让他继续追查下去,所以才不问平城之事。”
池时说着,冷笑出声,“当然了,以前不能问,现在却是可以问了。为什么?因为风向变了,你还有端慧长公主,以及陛下,想要重翻旧案,是因为你们想要收拾,那个假造官银的人了。”
“所以,刘御史问你,殿下,是要变天了吗?”
“而我在其中的作用,便是引发端慧长公主翻案的由头罢了。你一早就知晓,宫宴上会有哪些人,所以我虽然是男儿,按理说不容易见到后宫女眷。”
“你却不先说朝廷重臣,不先说你的兄弟叔伯,不说陛下身边的侍卫公公,却说太后皇后还有那些后宫娘娘们。”
周羡目光微闪,“你怎么知道,齐昀是装聋作哑,而不是真的呢?”
“我问齐昀,你当时五岁,没有死,便瞧见了凶手。他当时十分难过,低下了头去,摇头。端慧长公主见状,立马出来阻拦我。我趁机又问了一句,是么?”
“他没有抬起头来,却又轻轻地摇了摇头。他自述聋哑,懂唇语。可他低着头,都看不到我的嘴,怎么知晓我又问了一句,是么?”
“所以,我当即断定,他是装聋作哑的。”
周羡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他说着,一把拉住了池时的手,“对不住,池九。我并非有意隐瞒。但我们知道的,远没有你想得多。齐昀虽然只有五岁,但他十分的早慧。”
“公主这么多年来,笃定驸马不是凶手。便是因为齐昀其实记得所有的一切。”
周羡说着,叹了口气。
“人无完人,齐颜的确是对不住我姑母,也对不住姜氏。”
“姜氏本身是来寻亲的,她目不识丁,就是一个寻常的村妇,是以来了京城之后,因为齐颜停妻另娶之事,同他大吵了好几回。这也是为什么,左邻右舍的人,瞧见齐颜同她起了冲突。”
“但是,她又不是一个寻常的村妇。因为她是带着一个人的遗物来的。齐颜村子里,有一个村民名叫丁树。丁树在私矿做工,有一日发现了他们私造官银的秘密,被杀人灭口了。”
“整个村子里,就只有齐颜一个学问人,他早年中了举人,在村中像是天神一般的存在。是以姜氏来京之前,丁树的妻子,把丁树发现的东西,交给了姜氏,叫她带给齐颜。”
“姜氏行事不周,有人趁着事情没有爆发之前,设了局,害死了姜氏还有齐颜。齐昀侥幸捡了一条命来,不得不装聋作哑,用以保命。”
“齐昀当时年纪小,也不知道丁树的妻子,给了姜氏什么东西,更加不知道,齐颜把那个东西藏在哪里。直到刚才,我才通过你,知晓那东西是一锭金子,在刘御史的手中。”
“而且,齐昀也的确没有瞧见凶手,不然的话,那些人也不会让他安稳的长大,活到现在。我们知晓齐颜不是凶手,凶手应该是私造官银的人,可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他的清白。”
“知晓你破了江老夫人杀童案之后,端慧长公主悄悄的寻了我同哥哥,我们才知道这么多年,齐昀一直都伪装,才知晓关于驸马案背后所有的事情。”
“当时我们便决定,等你破了杀人签案,名震京城之时,端慧长公主便借着这股东风,重翻旧案。可万万没有想到,你那么快便破了杀人签案,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机会转瞬即逝,我还来不及告诉你这些……”
周羡说到这里,有些苦涩的顿了顿,“不光是来不及,准确的说,我不知道该如何对你开口。你全心全意地查案,为死者洗刷冤屈。而我却利用你。”
“我还没有做好准备,在你那里,当一个丑陋的恶人。”
池时认真的看着周羡,眨了眨眼睛,竖起了十根手指头,“十次黑锅。”
周羡也跟着眨巴了下眼睛,“八次可以吗?我觉得八这个数字比较美妙。而且我们要抓的,也是那私造官银的狗东西,是不是可以将功抵过两次?”
池时收回了一根手指头,“九次,不能再少。”
周羡苦哈哈的点了点头,却是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池时勾了勾嘴角,“说起来,我们不是本来就是相互利用的关系么?你利用我来查某位贵人的案子,而我利用你,来查我阿爹当年的旧事。”
“九次,一次都不能少,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第一三三章 暗巷黑影
周羡脑子一嗡,池时说得没有错,他们在祐海的时候,明明白白的说清楚了。
甚至池时让他应承了条件,才随着他上京城来的。本身就是相互利用的关系,可他为何内疚得不敢直视池时的眼睛,甚至对于用九次背锅就让池时消了气,而感到无比庆幸!
他的脑子来京城的马车上,在那口黑棺材里,被池时给换掉了吧!
“所以,你口中那个私造官银的狗东西,是谁呢?”
池时还有半截话儿,没有问出来。
是不是同你母亲的案子,也就是你的仇人,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所以,你同周渊就像是两个失去了母亲的狼崽子,一旦逮着了机会,就要猛咬回去?
“是沈家,生养出沈观澜的沈家,也是养出张太后的沈家。”
沈家簪缨百年,乃是京城有名的世家大族。在大梁朝开国之前,沈氏便已经是一方豪族了。那张太后名唤张玉,她的母亲,乃是沈家嫡女。
在父母亡故之后,年幼的张玉被接回了外祖沈家,一直养大。是以虽然她并非姓沈,但同沈氏女无异。沈家是太后的娘家。
周羡说完,看着池时的眼睛,她兴致缺缺的伸了个懒腰,好似对这些完全不感兴趣,只是话赶到上头了,方才随口一问。
“那锭金子怎么用,你已经知道了不是?毕竟你之前……”池时说着,做了一个转手指的动作。
周羡意味深长的点了点头。
他小看池时了。
他就那么轻轻地转了转,池时都已经全部瞧在了眼中。
一品女仵作 第6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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