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羡脸一红,猛的放下了马车帘子,“你闭嘴。”
……
池时听着身后的响动,身形一拐,进入了一条小巷子里。
刚一进去,就听到有人破口大骂的声音,“你这个蠢马,你这个蠢马,赶紧停下,赶紧停下!哎呀,马疯了,马疯了!”
池时定睛看了过去,只见一匹马拉着一辆小板车,狂奔了过来,那板车上,装满了一根根的大竹子,应该是竹器铺子刚收回来的,马受了惊吓,猛冲过来。
池时勾了勾嘴角,站在那里,悠闲的抱着双臂,目不转睛的看着。
驾着马车的人,瞧着脸色大变,嚷嚷道,“快让开,快让开,我这马受了惊,拉不住了。”
他的话音刚落,那马已经到了池时面前,那热浪般的鼻息,喷了池时一脸。看着就要血溅当场,那驾着马车的车夫,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池时勾了勾嘴角,再一抬头,眼神立马变得锐利了起来,就在那马头撞来的一瞬间,池时猛的一抬掌,快若闪电,朝着那马劈将过去。
马嘶鸣一声,冲刺之势戛然而止,瘫倒在地。那马车夫见状,顺势一滚,跳到了一旁。
马一倒,马车朝前倾斜,那车上装着的大竹子,全部滑了下来,哗啦啦的朝着池时刺去。
池时丝毫不慌,脚轻点地上了墙,她伸手一捞,一把捞起了滚到一旁躲避开来的马车车夫,上了巷子一旁的房顶。
这里的动静闹得这般大,待声音一停,住在巷子里的人,纷纷拉开了门,偷偷的张望着。巷子中央躺着一匹虚弱的马,所有的路,都被竹子堵住了。
可是,一个人也没有。
也不知道是谁,率先仰头一看,便瞧见那屋檐边,垂着一个人,他的脸涨得通红,拼命的挣扎着,双手被一根鞭子捆着,顺着那鞭子往上看。
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坐在那里,面无表情的嚼着零嘴儿,他的一只手拽着鞭子柄,也不言语,像是在钓鱼似的。
目光集中到他的身上,他却仿佛没有任何感受,自顾自的晃动着脚丫子。
这是一个惹不起的狠人,巷子里所有的人,一瞬间有了同一个心声,几乎是同时,他们都轻轻的关上了门。
池时吃完了一颗梅干,朝着巷子口看了看,“周羡你还不出来,是等着我拿鞭子钓你么?”
她的话音刚落,周羡便摇着他的鹅毛扇子,探出了一个脑袋,他朝四周看了看,嗖的一下,也上了房顶。
跟在他身后的常康,一个转身,守住了巷子口。楚王的仙子形象,由小人来守护!
“开始那竹子冲过来,我还以为,你会咣咣几下,将所有的竹子都劈成竹丝儿,然后下一场竹子雨,那场面一定颇为震撼,没有想到,你竟然避开了!”
周羡说着,在空中比划了几下,池时拍棺材钉,就是这样的手势。
池时翻了个白眼儿,“那是另外的价钱。”
她说着,伸出手来,拍了拍那马车夫的脸,十分苦恼的说道,“派人来杀我,怎么就不派一个骨相好一些的来呢,好家伙,受了惊吓不说,回去还该眼睛疼了。”
“颧骨太高,应该削掉一些,鼻梁太矮,便是塞一个酒瓶塞,那都会凹下去。就这眼窝,我第一眼看上去,还以为看到了一只猿猴。”
池时说着,闭了闭眼睛,随即立马睁开,盯着那车夫道,“你的杀人签,是在哪里得来的?你是江家人吧。你不出现,我倒是忘记了。江老夫人的杀人手法,被那个自以为是的写书人,照搬成了上上签。”
车夫顿时慌了神,“你胡乱说什么,我就是一个卖竹子的,要给城中的竹器店送些竹子,不料惊了马。好在您武艺高强,没有受伤。您受了惊吓,我一定会补偿您的。”
“您先将我放下去行不行?”
池时手一松,那车夫瞬间往下掉,一旁的周羡,下意识的伸手一捞,毕竟若是从屋顶上摔下去,那车夫不摔死,也会摔断腿……就瞧见池时一伸手,那鞭子又握在手中了。
“风太大了,你之前胡说八道什么,我没有听清楚,不如,你再重新说一遍?”
她说着,指了指下头的马鞍,“京城里的人,指定是有些问题,养了一条狗,都恨不得在狗屁股上烙个家徽,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一家子都狗得很呢。”
“看到那马鞍上的红梅花了么?四君子四君子,这年头,什么乌龟王八都敢自称君子了。还有那个谁也是?不过是连怎么杀人都想不出,需要拾人牙慧的废物点心罢了。”
“蒙着祖荫,倒以为自己个真是个人物了。就这?我池时三岁练武的时候,就不玩这个了。”
池时说着,又嫌弃的捏了捏那车夫的下巴,“对吧,你抽到了杀人签的第十九签。要杀的人,就是我,池时。”
第一一五章 杀人签(十一)
“你不科举,可惜了。”周羡扭过头去,认真地说道。
之前在国子学,池时只是经过,都知晓学子背书的纰漏;这杀人签的卷宗,装了整整一箱笼,他才来京城几天,还去盛平断了案子,就这么一点时间,就已经对这个案子所有事,倒背如流。
这过目不忘的本事,简直恐怖。
“我不科举,你兄长应该深感庆幸”,池时说着,幽幽地看了一眼周羡。
周羡一个激灵,幻想了一下有这么一个人日日上朝,他皇兄还不得天天被怼得怀疑人生,英年早逝。
池时点了点头,“没错,我也算是救人一命了。”
她说着,不再理会周羡,羡慕的看着已经吓得呕吐的车夫,捏了捏自己的鼻子,“早点老实交代,不是很好么?天气怪冷的,坐在这屋顶上,脏了我的衣。”
那车夫惊魂未定,他死死的盯着池时握着鞭子的手,生怕她再松开一次,刚才那种被黑白无常套上锁链准备拉走的感觉,实在是让人每一根汗毛都在战栗。
“是,是……是第十九签。我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啊,老夫人被抓了之后,我们大人也被御史弹劾了,家中死气沉沉的。我以前是老夫人的车夫,出了这事儿,眼瞅着我就没地方去了。”
“我烦闷得很,结果路上遇到了一个算命的,他非拉着我算,叫我抽签。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就抽了一个,结果,抽到杀人签。”
“那算命的也吓得不清,说不知道签筒里怎么会有这个。又说他们这些懂相术的都知晓,抽到了杀人签,若是不照着上头的去做,那是要满门被屠的。”
“我家中上有老下有小,全是依靠着江老夫人吃饭的。她如今成了泥菩萨,我们别说过江了,日后要怎么活着,都不知道。我本就恨你,若非是你,江老夫人就不会被抓……那我们……”
“她杀孩子什么的,我不管,可是她对我们全家,那是恩重如山,有再造之恩。于是,我就……池仵作,你大人有大量,求你高抬贵手。我也是没有办法了啊。”
“我不杀人,我就要死。我是被逼的啊!”
池时抬起手,啪的一下,甩了那车夫一个大耳刮子,“我不打你,我就生气。我是被逼的啊!”
旁边的周羡,一时没有忍住,噗的一下笑出了声。
从未见过有人,面无表情,语调毫无起伏的说这么情绪激烈的话,听着就让人忍不住发笑。
见池时瞪他,周羡忙拿鹅毛扇子,挡住了自己的脸,躲着笑了起来。
“我问你答。那个算命的先生,手柔软吗?身上可有什么特别的味道?大概有多高?”
车夫不敢忤逆,生怕池时的巴掌又要落下来,快速说道,“软,我先看了手相。那人的手,十分的白,一看就是没有干过粗活的,中指上还有茧。”
池时竖起了中指,“是像我一样的吗?”
车夫慌忙点了点头,“没错,就是这样的。”
池时眯了眯眼睛,“是常年握笔形成的茧,因为书写太过用力,或者说书写太多。然后呢?”
车夫打量了一下池时,“同池仵作您差不多高的,香味香味……让我想想,有香味,是一股子桂花的味道,头油……没有错,是头油的味道。”
“池仵作,旁的事情,我真的不知晓了,我不想杀你的,我就是拿到了那个杀人签没有办法。对了,我可以证明我说的,我烧了一个假的竹片片,那签我还留着。”
“我听说京城里有一些达官贵人,就喜欢收集这种奇诡之物。于是我便留着了,想着日后等杀人签的案子水落石出,没有危险了,再将这签,拿出来卖了,指不定就发财了。”
池时惊讶的一抬手,将那车夫甩上了屋顶,那车夫的腿一软,整个人像是一团肉泥似的,瘫倒在地,大口大口的喘起粗气来。
“那签就藏在我家中,我这就带你去取。”
池时听着,眼眸一动,站了起身,她拍了拍屁股上的灰,说道,“我大人有大量,今日你犯下之时,我便不计较了。那签无所谓,当初朱三案,苏仵作他们也不是没有见过签。”
“顶多能够看到凶手的字迹而已,可那又如何,杀人书上写了那么多字,不也没有让他们找到凶手?倒是你,那算命的,八成就是凶手,你今夜回去之后,仔细的想想,看看那人长什么模样。”
“家中若是有人会画,将画像画下来,明日一早,将那签文还有画像,一块儿送到楚王府来。今日发生之事,莫要声张。”
“要不然的话,你就是老寿星上吊,自寻死路了。”
池时说着,一把提起车夫的胸襟,纵身一跃,跳在了竹子堆里,然后招了招手,“常康,别站那巷子口吹冷风了,你送这厮家去,我瞅着他被下尿了,若是让他自己个爬回来,怕是怕到明日早上,都走不了半程,耽误了事儿。”
“一会儿,你再来这里,接你家殿下。”
常康看了一眼周羡,见他轻轻点头,忙应下了,将那车夫拽上马车,然后赶着车就走了。
池时站在一堆竹子上,面无表情的看着前方,“夜半三更,黄鼠狼捉鸡,你去吗?”
周羡拿着扇子挡了嘴,“你可真是个急性子,都等不到明日早上了。”
池时勾了勾嘴角,“我不急,有的人,很着急。”
……
冬日的夜晚来得很急,几乎是抬眼的功夫,天便黑了。这段时日,常有雨雪,夜里出门的人,都少了许多。池时趴在屋顶上,身上盖着一块黑熊皮子,咋一眼看去,几乎同夜色融为了一体。
一旁的周羡,寻着了间隙,像是滑溜的黄骨鱼一般,也溜进了皮子里,这一下子,冻僵的手脚仿佛瞬间活了过来。
他搓了搓手心,对着又哈了一口气,压低了声音,“你确定,今夜会有人来杀车夫?我们等了很久了,无事发生。车夫的画像,都快要画完了。”
周羡说着,嘴角抽了抽,那车夫家中,没有一个有画画天分的,就那歪鼻子斜眼睛的,他敢说就是凶手他娘瞧见了,也认不出他来。
第一一六章 杀人签(十二)
池时没有搭话,幕后之人,不来也得来。
那人在暗处,盯着他同周羡的一举一动,不可能不知道车夫杀人失败了,还留下了签文。明日一早,陈百人便会给他们名册,若是再叫车夫认人,亦或者是拿着签文比对字迹……
找到他那是迟早的事情。
所以,虽然他肯定猜想得到他们会在夜里埋伏,却也不得不来,不然的话,明日太阳升起,便是他的死期。
周羡见池时不说话,转过头去,想要凑近了些,可刚探头,腹部便是一阵剧痛,瞬间被人踹飞了出去。
周羡瞧着池时快速收回的腿,还没有来得及开骂,就瞧着嗖的一下,一根利箭朝着坐在窗边画画的车夫袭去,周羡后背一凉,吐出一口血来。
他强打起精神,做了一个手势,提剑朝着那利箭猛劈过去,与此同时,趴在熊皮底下的池时,猛的跃起,马不停蹄的朝着那箭射过来的方向追去。
在那个方向,有一个黑衣人,快速的奔跑着。
池时皱了皱眉头,虽然她的轻功很好,但那人也不弱,且比她先跑许多,要追上去不是一件容易之事。那么远的距离,射出来的箭却还是这么精准,此人绝非是一般角色。
池时想着,整个人都兴奋了起来。
她抬脚一揣,屋顶上的一块瓦片,立马像是飞驰的足球一般,朝着前头的黑衣人飞去。
池时脚步不停,从袖袋里掏出了一把铜钱,飞掷了出去,那人就像是一条滑溜的鱼,全部躲了过去。正当他站直身子的,松了一口气只是,一个银元宝猛的打在了他的膝盖窝里。
黑衣人腿脚一软,一个倒葱栽了下去。
池时快步上前一瞧,却发现那下头是一条花街,下面热闹非凡,一眼望去人头攒动,那黑衣人,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池时纵身跳了下去,猛的打了一个喷嚏,她从怀中,掏出一方帕子,系在了脸上,这地方全是花粉味儿,简直就是人间地狱。
一品女仵作 第5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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