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的,胸膛已经没了起伏,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朱三郎。
“不要动门,把窗户拆了。”池时说着,抬手一提,整个窗户框儿,直接被她完好无损的拆了下来。
循着声音跑上楼来看热闹的人,见到这一幕,都冷不丁的脑补起来。
这厮若是想做采花贼,哪里有他进不去的闺房啊!
池时将拆下来的窗户,小心翼翼的搁在了一旁,见那窗户拴得死死的,并没有打开的痕迹,这才一个轻身,翻过窗户,跳了进去。
“我去报官,我这就去报官!”先前笑吟吟的迎接池时同周羡的店小二见状,吓得腿一软,从楼梯口摔了一下,翻了个跟头。
但他立马跌跌撞撞的爬了起来,往楼下跑去。
还有那想跟着池时冲进去的,全都被周羡给拦住了,“他是仵作,所以可以进去,你们若是进去,万一留下了脚印,别当成凶手,那可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池时有些意外的看了他一眼,伸手摸了摸朱三郎的颈部,对着周羡摇了摇头。
“人已经死了。应该刚死不到一个时辰。刀口直接扎入了心脏,应该是致命伤。”
池时说着,走到了门前,蹲了下来。
在这门口,放着一个已经熄灭了的炭盆子,里头的的炭尚未烧完,黑色灰色夹杂在一起,看上去额外的斑驳。
这个屋子,就是一个十分普通的客房,里头简简单单的,只有一个大床,外加一个小圆桌,小圆桌边,放着两把靠背椅。那朱三郎,就是坐在其中一把椅子上的。
大门的栓子,栓得紧紧的,难怪罗言来唤朱三下楼吃饭,却并没有打开门来,门一直都是关着的。
可门窗若都是关上的,那凶手又是如何在这么密闭空间里,杀死了朱三郎,然后溜之大吉的呢。
而且,朱三郎是正面被人插刀,他为何没有大叫?
虽然如今正是用饭的时候,楼下坐满了人,但是,这客栈一没有说书的,二没有唱小曲儿的。先前卫红说话,大家都听得一清二楚的,没有道理,有人遇刺惨叫,楼下的人,却一点儿都没有察觉。
“池时,门若是也关着,那岂不是密室杀人?”
周羡想着,好奇的问道。
周围的人一听,都嚷嚷了起来,“什么密室杀人,从来都没有听说过!”
“会不会是那个姓朱的,根本就是自杀的。门是从里头拴上的,不是他关的门,还是鬼关的门不成?”
池时听着,仔细的瞧了瞧朱三郎的胸口,摇了摇头,“不是自杀,是他杀。”
“在下池时,来听你今世之苦。”
“死者朱三郎,约莫十七八岁,根据僵直程度判断,死亡的时间在一个时辰之内。虽然密室是密室,但是朱三郎的确是被人杀害的。”
“若是自杀的话,朱三郎手握匕首,扎进自己的胸口,那么,他的手上一定会有大量喷溅的血迹。但是,我们可以看到,朱三郎的手,相对还说,比较干净。”
“他周身血迹最多的地方,就是伤口周围。死者下手十分的狠,一刀毙命。”
“是被人杀死的,朱三郎果然是被人杀死的!”先前腿软坐在地上的罗言,此刻已经被人搀扶了起来,他走到窗前,朝着里头看了看,有些不忍心的将头别到一边去了。
“卫红早就看不惯朱三郎,就在今天早上,她还和朱三郎起了冲突,将他推倒在雪地里,要不然的话,朱三郎也不会一个人在房间里,沐浴更衣。”
罗言说着情绪激动了起来,“卫红,这下你满意了吗?朱三郎这回死了。”
那卫红此刻也已经上了楼,“关我什么事?罗言,我敬你同我有婚约,平日都让着你三分。可你处处维护朱三郎这个破落户的儿子也就罢了,竟然还怀疑我是凶手?”
“对,那朱三郎成日里妖妖娆娆的,恨不得同你同榻而眠,我瞧着不爽。可我卫红瞧着不爽的人多了去了,怎么没有见他们都去死上一死?”
“若不是大雪封了路,我早就回去了,还至于跟你们在这个破地方,看什么死人!”
她说着,唰的一下,朝着楼梯口看去,“再说了,其他人,不也骂过朱三郎去死么?干嘛怀疑我一个人!”
池时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同行的那几个人,都面色难看的低下了头。
“你看他们,一个个的心虚得要命。朱三郎家中垮了,天天缠着高姐姐,想要高伯父出手相救,可他也不看看,他家都烂成啥样了,高姐姐一个小姑娘,哪里管得了父兄的事。”
“他这么不为朋友考虑,又算什么人?柳亦卿同高姐姐有婚约,下个月就要成亲了。朱三郎跟个恶心人的苍蝇似的,现在柳家人,哪个不对高姐姐指指戳戳的。”
卫红说着,跺了跺脚,骂道,“再说,不还有秦之吗?我们在下面吃饭,大家伙儿都看见了。只有秦之,非说自己断了腿,在楼上休息。”
“他的屋子,也在二楼。他那腿哪里断了,就歪了一下。他也可能趁着我们吃饭,来杀人啊!”
卫红越说越带劲,小嘴叭叭的。
她抬手一指,指向了之前在楼下自称爷爷的那个中年男子,骂道,“你怎么不说是他杀的呢?若不是暴风雪,谁要住这个破客栈?”
“里头什么鬼人都有。就这个人,刚刚不是亲口说了么?他们还开了赌局,拿朱三郎开赌,谁知道他们赌的是什么?搞不好是他们杀了朱三呢?”
“喜欢赌钱的,能是什么好东西?”
第六十七章 朱家三郎
那群赌钱的,本来瞧着津津有味的,一看卫红将火烧到他们身上来了,顿时闹腾了起来。
“小姑娘家家的,说话不要那么难听。什么赌钱,这大雪封了路,我等无聊,小赌怡情,有何不可?倒是你……”那先前自称爷爷的老汉,说了一半,话头就被旁边一个穿着绛紫色裙衫的半老徐娘抢了去。
她端起手壶里的酒,笑道:“小姑娘这么泼,倒是适合跟我们混江湖走镖。咱们在这里住了两日,你倒是好,先是下马车的时候,故意将那朱三郎的披风弄得掉进了雪地里。
用朝食的时候,昨儿个夜里用晚食的时候,又同人家朱三吵了起来,掀翻了桌子。今儿个早上,还把他推倒在地。我们不过是赌,下一次你什么时候,再弄他罢了!”
那妇人说着,对着身后一群人举起了酒壶,“这回是我赢了罢。瞧那小子都死了……”
她身后的人都骂道,“徐娘子惯会占便宜,这也不一定就是姓卫的小姑娘杀的,再等等,再等等。”
卫红涨红了脸,刚想冲过去,就被身边一脸菜色的友人们拉住了,这是一个穿着桃红色小袄的姑娘,白色的滚毛边,看上去颇为富贵,“卫红,别说了,朱三都死了。”
卫红抿了抿嘴,哼了一声,“高姐姐,死了便死了,左右又不是我杀的。他那么讨厌,谁知道惹了什么人。”
屋子里的池时,耳朵听着屋外头的动静,眼睛却在屋子里认真的寻摸着,她蹲了下来,看看搁在门口的那个炭盆子。那炭盆子的旁边,放着一个小茶壶,里头温着茶。
兴许太久没有人管了,茶水流了出来,将炭盆子旁边的地,都淋湿了,一滩的水。
那茶壶里冒着的热气,将门栓喷得湿湿的,偶尔还有一滴水珠子落下来。
池时伸出手去,用指尖悄悄的触碰了一下那茶壶,眼神一顿。
“朱三郎为何要在门前,放个火盆子,还煨着茶。”池时问道。
这时单脚蹦蹦跳跳的跑出来的男子说道,“朱三他身子不好,十分的畏寒,夜里也总是睡不好被惊醒。他这间屋子,有些漏风,昨儿我便帮他找小二多要了一个火盆子。”
“有一个在床边,有一个在门边。这样吹进来的风,也能没那么凉”,他说着,又瞥了卫红一眼,“而且他怕卫红发疯,搁个火盆子在门口,她来了,那也推不开门。”
“朱三爱喝茶,以前在家中的时候,小炉上也没有断过茶水。”
池时若有所思看了来人一眼,根据卫红先前的话,这个腿脚不便的,应该就是他们一行人中,那个崴了脚的秦之。
她想着,站起身来,又朝着朱三郎的尸体走了过去,在他的身上验看起来。
朱三郎畏寒,他穿得却很单薄,只穿了中衣,外头披着一个件薄薄的红色外衣。他生得细皮嫩肉,手脚上都有一些新鲜的淤青,应该是今日被卫红弄得摔倒了的时候摔的。
……
“这朱三郎做什么?你们一群公子小姐的,怎么连个下人也没有带?我看他生得十分好看,你怎么这么讨厌他?”
周羡朝着楼梯看过去,小二去报了官,官差还没有来。池时看上去,还需要一会儿。
他转眸一动,手中的扇子摇了摇,温和的笑了笑,对着那卫红问道。
卫红真在气头上,正想骂人,可一仰头,就瞧见周羡一张俊美的脸,她呼吸一滞,红着脸往后退了几步。
“你们看到了吧,这才叫好看的人。那朱三郎,算做什么?”
她说着转过身去,气鼓鼓的对着众人说道,然后转过身来,不自在的对着周羡行了个礼,“公子有所不知,我们一行人,本居住在京城。家中都是行商的,算不得什么大富大贵之家,但是也自有安身立命的产业。”
卫红惯常口无遮拦,这话匣子一打开,便像竹筒倒豆子似的,全都说了出来。
原来他们一行一共七人,祖籍都是杭州人。杭绸苏绣在京中十分受贵人喜爱,因此那一代做南北绸缎生意的人,格外的多。
他们家中,都有生意往来。那卫红,秦之家中,都是做丝绸的;罗言家中有绣庄,高小姐家中有能在运河里行走的商船,柳亦卿家中有商队,擅长走旱路。至于朱三郎,他家中以前倒是在漕运上头做官的。
行商的再富有,哪里压得住做官的?是以虽然朱三郎是个庶出的,但这六个人当中,还是以他为首,众人处处都恭维他。
他这个人,做事行为都矫情得很,任性善妒,对其他的人,总是颐指气使惯了。
可一切,都在去年,突然变了。朱三郎的父亲,做的是肥差,手脚难免不干净,被御史查了个正着。陛下大怒,将漕运上头彻底清洗了一遍。
朱家虽然有人作保,没有落下个满门流放的厄运,但是朱三郎的父亲,却是落了大狱。
这一下子,落草的凤凰不如鸡。
“你不知道,他以前有多恶心人。我家的布坊,以染红色闻名,所以我才叫卫红。我皮肤白,最适合穿的就是红色。可是朱三也爱穿红,他便不许我穿红。”
“当真是太好笑了!”卫红说着,抬手一指,“他家都落了难了,还当自己是个厉害玩意儿呢!就如今他身上穿着的这件,用的还是我家布庄新出的落日红。这是染出来的第一匹,我给了罗言。”
“第二日,便穿在了他身上。”
卫红说着,又恼了起来。
他们几人日渐长大,因为感情好,家中一早就有联姻的打算。也是在去岁,卫红同罗言定了亲,高小姐同柳亦卿也有了婚约。若非朱家出事,这一辈子,几个人也算是在骂骂咧咧中过了一辈子。
像他们祖辈一样,虽然有各自的小九九,但还是互为联盟,在这商海之中,共乘一舟。
“秦之前几日,刚定了亲事。我们几个,明年都要成亲了。就想着,在成亲之前,几个人一道儿出来耍上一耍。若是知道罗言同秦之也叫了朱三,我便不会来了。”
第六十八章 各怀鬼胎
他们几家是世交,从小一块儿长大,男女大防并无那般讲究。
卫红说着,又哼了一声,“朱三郎从小就女里女气的,天天穿得花里胡哨的,又作又爱撒娇。罗言同秦之,将他看得跟眼珠子似的。他若是能下蛋的母鸡,那哪里还我们什么事儿?”
“卫红!”罗言愤怒的站了起身,“你再口无遮拦,休怪我无情。”
卫红眼睛一翻,瞪了他一眼,走到一边去了,她靠在一根柱子上,百无聊赖的扯起了衣服上坠着的小珠子。
就在周羡问完的时候,池时已经从窗子口,跳了出来。
她目光炯炯的环顾了一下四周,看向了众人,“在朱三郎死之前的一个时辰,你们都在做什么?”
这回说话的,是那个高小姐,她看了一眼卫红,好似怕她又胡言乱语似的,抢先说道,“天气很冷,我同卫红早早的就下到一楼去,选了一个离门口最远,离大火炉子最近的地方。”
“小二说可以在炉子里烤芋头,于是柳亦卿就跟着去后厨选芋头了。早上朱三郎摔倒的时候,秦之为了护着他,崴了脚,一直在楼上没有下来,他跟罗言的屋子,一个在朱三郎左边,一个在右边。”
“我同卫红是住在三楼的天字三号房里的,就在朱三郎房间的正上方。罗言一早出去看马了。我们六个这回出来,没有带下人,这么冷的天,他担心小二看顾不好看,到时候咱们回城就麻烦了。”
“于是去马厩里看马了。我和卫红在下头坐了很久,因为不太好意思,还点了好些菜啊,点心什么的。朱三郎没有下来,我们也不好动筷子,茶都续了好几次。”
一品女仵作 第3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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