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如今回想,还不如虚弱如从前呢,若是从前,它断没有走过石滩的脚力,也就不会发现从陡坡上跌落下来伤了腿的男人,更不会把能止血止痛的草药扔给他,若以上都没有发生,它现在还好端端地在幽泉左侧第三棵大枫树下打瞌睡混日子。
那些妖怪们说得不错,人真的好危险,它以为此生都不会再遇到那个男人,可仅仅几天后,它就遇到了,还被捉了,一张突然贴到它脑门上的黄纸,然后便是铺天盖地下来的大麻袋。
反正它从未想过自己会以这样一种方式离开幽泉,它其实远远就看见了那个男人,虽不知他如何找来了这里,也不知他来干吗,它知道的是,一定不能让这个人发现自己!但是,它明明记得自己变回了一棵枫树,四周花草又那么多,长得跟它差不多的小矮树随处可见,怎的还是被那个人一击即中
现在就觉得头好晕,麻袋里空气不怎么好,一路上还特别颠簸。
那么,现在这个地方究竟是哪里?
少年上下左右打量了它许久,却有些失望:阿爹啊,这算啥好东西呀,不就是一棵很矮很小的枫树吗?
你知道个屁。中年男人拍一下少年的脑袋,让阿爹给你开开眼。
少年摸着脑袋,撇撇嘴站到一旁,且看他爹如何给他开眼。
此刻躺在桌上,就是一株高不过尺的小矮树,树根树身树枝都齐全,枝丫间还挂着淡红的枫叶片,树顶上贴着一道黄纸做的符。
男人转身从神案上取了一截红线过来,小心地将小矮树圈在其中,又捏诀对着红线念了几句咒语,随后扭头对儿子一笑:小子,看清楚了。
话音未落,他唰一下揭走了树上的符纸。
父子二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石破天惊的一刻。
呱呱
屋外池塘里的青蛙叫了好几轮。
少年眨巴眨巴眼睛:阿爹好像还是一棵树呀?!
男人揉揉眼睛,又戳了戳躺在桌上一动不动的小矮树,终于确定了那还是一棵树。
这男人皱起眉头,又用力戳了戳它,喂喂!睡着啦?
一动不动,再戳,还是不动,继续戳,就是不动。
少年看向父亲的目光终于转向了不信任与失望,并透出一丝我老早就知道会这样的意思。似乎这个当爹的也不是第一回 干这种乌龙事了。
男人挠头,又用力咳嗽几声掩饰自己的尴尬,什么都可以丢,但怎能在儿子面前丢了面子他皱眉,眼珠一转,突然从腰间摸出一个火折子,在小矮树前晃了晃,点燃,凑近它:再跟我装死,就烧掉你的手脚!
呀,火!!那是它见过的最可怕的东西了!它亲眼见过幽泉里的几次火灾,天上一个炸雷下来,便有树木或者别的东西遭殃,最惨的是一条大蛇,在火焰里活活成了一堆焦炭。
不要烧我!小矮树一声尖叫,白雾顿起,再看红线之内,只蹲着个瑟瑟发抖的小娃娃,身量不过尺余,赤身露体,深褐色的头发又长又乱,皮肤十分粗糙,看不出性别,瘦瘦小小的一只。
少年张大了嘴,从震惊到惊喜,猛地抓住父亲的胳膊:阿爹你真的捉到妖怪了呀!
男人灭了火折子,洋洋自得道:那是当然!你爷爷的爷爷的爷爷可是名震天下的
好啦好啦,知道爷爷的爷爷的爷爷是很厉害的大天师,你说过几百次了。少年赶紧打断父亲的想当年,所有注意力都放在眼前的小人身上,这到底是啥呀?怎的从一棵树变作了小娃娃?说着说着忍不住拿手指去碰它的脑袋,它吓得往后一缩,身子碰到红线,又是哎呀一声,像被针扎到似的往前一蹿,揉着后背委委屈屈地瘪起嘴。
原来一条红线就能困住它,人类真的很凶恶啊。
这妖怪叫枫生,得了天地造化生在枫树之下,长成之后便能化人形,遇到危险时又能化回枫树的模样。男人兴奋地说,这可是难得的稀罕物,你爷爷都不曾有缘一见哪。
稀罕在哪里?少年不解,这跟书上画的那些了不得的妖怪也不像嘛,胆子还这么小。
取枫生木入火,可得雨。男人刮了一下儿子的鼻子,你也知道光求雨这一个本事,天下有多少术士真能做到,大多不过欺瞒世人的障眼法罢了。
少年听了,看着红线中的小东西,到底年纪小,眼中藏不住情绪,当即不忍心起来:阿爹,你是说,你要将它烧死?
这只枫生年岁虽不足,但少说能取十块枫生木。男人没有留意到儿子的变化,兀自盘算起来,哪怕十场雨,也足够堵上那帮王八蛋们的嘴。
少年垂头,眉目间瞬时没了之前的惊喜。
它不是很明白父子俩的对话,但就这么在他们面前发抖也是尴尬,总得做点什么吧,它稍微朝红线那头挪了挪,小声问:你的伤好了吗?
男人一愣,少年也一愣。
阿爹你受伤了?
啊是的,去寻这妖怪时不小心从陡坡上滑下去伤了脚。男人有些尴尬,旋即却得意起来,你是不知道,多得这妖怪扔了治伤的翡姜草给我,我之后才有机会循着翡姜草的味道寻到这妖怪。你爹的嗅觉多厉害你是知道的,翡姜草的味道又十分独特,所以哪怕它只是摸了一下,哪怕过上几个月,我也能循着味道确定它的位置。算因祸得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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