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说:“我们家真的有很多书。”
这么大的孩子,顶多是手里头的看腻了,想换钱买别的新的,越是这么说越有鬼。禾儿现在也觉得自己是“走南闯北”,对识破这些“阴谋诡计”很有一套,想也不想就拒绝说:“我不买。”
说完走出几步路的时候听见其他孩子喊:“小瘸子,还不赶快回家看你瘸子妈去!”
“我才不是瘸子!”
禾儿回头望,小男孩气得脸都红了,能蹦能跳的,腿脚好得很。
那多半是他妈妈真的腿脚不灵,不然小孩子不会这么说的。
禾儿本来也不是硬心肠的孩子,为上次的无端揣测自责,想想问:“书你还卖吗?”
小男孩忙不迭点头,又有些垂头丧气说:“我搬不动,要有人去我家拿。”
永通里名声在外,解放前是本市有名的花街,据说生意一直没断过,禾儿心里是搞不太清楚花街是什么,但模模糊糊知道不是好地方,尤其是女孩子绝不能去。
她自己还是该警惕的警惕起来,想想说:“明天吧,明天这个点你在这等我,我叫人来。”
不过心里觉得顶多是三瓜俩枣,不想让人太失望而已。
第二天她叫上小麦和大米一起去,毕竟人多势众,什么也不怕。
大米一个人跟着叫土豆的小孩子进巷子,其她几个望风,只得人没出来立刻去找大人来。
进去又出门,大米一脑门的汗说:“这也太多了,整整三大箱子!”
他看了,几乎都是现在没什么人在卖的,好些他都没看过。
禾儿吃惊道:“我还以为他说的很多是十几本呢。”
苗苗这么大的时候,大于十的数字就是超级多了。
大米伸手比划着箱子有多大,说:“咱们干一天都未必有这么多。”
市面上流通的书都是那几本,走得多了估计就淘换不出什么新鲜的。
几个人本来以为已经把沪市转得差不多,现在看来漏网之鱼还是挺多的。
小麦想想说:“要不我去一趟吧?”
这么多书,总得得到人家家里大人的准话,别回头又来找,大米还不大会谈这些。
禾儿有些不放心,猛摇头说:“绝对不行。”
小麦这个年纪,已经是大姑娘,也很犹豫说:“那怎么办?”
都已经来到这了,什么都拿不到岂不是耽误时间。
大米只好被委以重任,头回自己磕磕巴巴把事情谈下来。
连跑来跑去做搬运工,都只有他一个。
土豆跟着跑,一次抱两本三本,禾儿翻着看一下,有些着实很旧,但都被细心收拾过,要么贴上胶布,要么包上书皮,细致写着书名,总之都挺好的。
小孩子是做不到这么精细的,十有八九是大人,尤其是这一手字,更不像是没读书过的人写的。禾儿心中起疑,和小麦交换眼神。
永通里不能去,附近又不是没有别的巷子,小麦出去转一圈,回来说:“土豆爸爸认识字的,以前还是小学老师。”
像禾儿这么大的孩子,已经知道从前的知识分子境遇不好,不过现在又不一样了,怎么会住在永通里。
她面露疑惑,等小麦往下讲。
小麦表情也有点奇怪,不知道这话要不要跟一个孩子讲,说:“他爸跟他小姨跑了。”
这要是赵秀云,十有八九就跟孩子说是死了。
但小孩子总有一种百无禁忌,小麦还是照实说,她在乡间听过比这夸张的更多,并不觉得有什么,哪怕是公公儿媳,对她来说都只是一声“哇喔”。
严格来说,桃色新闻催生孩子们对男女之间的好奇和见怪不怪。
禾儿却是好奇地张大嘴,她其实也懂点,一脸不可思议道:“真的假的啊,那他妈妈呢?”
“嗯,好像是上吊的时候摔断腿,然后才搬到这里住的。”
各版本都很多,一时半会打听不出来。
禾儿一下子觉得这个叫土豆的孩子虎头虎脑、惹人怜爱,算给他妈的钱更多。
据唯一见过他妈的大米说,人躺在竹椅上,下半身不能动,上半身是好的,不知道伤得有多重。
按说萍水之交,禾儿也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不过土豆好像没人跟他玩,打这天起,只要看到禾儿几个出现就黏上来。
他也是挺机灵的孩子 ,觉得人家需要书,自发地到处翻垃圾堆、旧货堆,找到一本就献宝似的拿过来。
有时候脏兮兮的,根本不能要,禾儿勉强也给他收下来。
但这件事给她启发,很快收书小队发展开来,一共有十来个孩子,反正是暑假,别看都只有那么点大,走街串巷的很能派上大用场。
禾儿很快命名把这命名为“丐帮”,自认为帮主,别提有多高兴,就是一直没敢跟妈妈提。
小孩子其实比大人胆子大,赵秀云是勒令他们只能小规模自己做这事,传出去到底不好,但孩子不会瞻前顾后,对赚钱的渴望完全克制不住,眼看事态已经演变成三四十人的队伍,这要换二十年前,做头头的好歹是个小资本家了。
禾儿才忽然有点害怕起来,不知道怎么跟父母交代,但正赶上她没考市状元,很是沮丧的时候,父母对她如春风般和睦,摔碎碗都不骂。
她的心里不由得不升起一丝希冀,觉得也许可以逃脱责骂,不过也不敢自己先开口。
可惜积水成渊,她的侥幸只是让爆发来得更猛烈而已。
第193章 爆发 第三更
按老传统, 农历七月不结婚,新历八月十八日是个顺日子, 翟燕和郑大会举办婚礼。
说起来还有点有意思,本校学子是禁止在校学生谈对象的,但不反对结婚,尤其是77、78级的学生普遍年纪大,不让人结婚不合理。
不过大家还是会低调办,只会邀请几个要好的同学。
赵秀云夫妇是媒人,一家四口都受邀。
一向收到请柬的话, 除非特别说明,否则家家只去一个人, 都不富裕,没得占人家便宜,所以孩子其实没什么参加婚宴的机会, 顶多吃过几次糖。
小孩子对这些事总是充满憧憬,哪怕是禾儿这个年纪也不意外,她甚至提前好几天想好自己要穿那件裙子。
改革春风一吹响,孩子们总是先响应的, 其实哪怕前些年,大人不穿红着绿,小朋友们也都还能打扮得花哨些。
赵秀云给两个女儿都做了新裙子,禾儿平常外面乱跑, 一直没有机会穿, 深觉得参加婚礼是个好机会,连配什么头绳都想好了。
小姑娘主意大得很,人家婚礼前一天,她连妹妹都给安排妥当。
方海倒不关心孩子穿什么, 人家平常也不大愿意听他的意见,只说“爸爸挑的不好看”,哪怕是从前偶尔能和他达成一致的小女儿,也在学画画之后,对亲爹偶尔的建议予以拒绝。
他只关心媳妇,问道:“你不是也买了新裙子,怎么不穿?”
样式还是新近最流行的,一位法国设计师刚在首都举办了时装秀,由外贸部、纺织部、轻工部联合举办,报纸头条都刊登。
当然,走秀服装于社会来说有些大胆,巧手姑娘都做了改装。
方海从百货大楼买回来的就是市服装厂改良后的最新款,抢手得很,用他的话来说“买的人这么多,谁穿都不如我媳妇穿好看”。
赵秀云拿到手也试过,腰是腰,屁股是屁股,裙摆也不短,到小腿肚中间。
只有夫妻俩在房间里,方海看得眼睛都直了,过后却一次都没见过媳妇穿,这会看孩子张罗着穿裙子,不得不问。
赵秀云振振有词道:“人家的大喜日子,我穿得得体就行,要那么好看做什么。”
也是颇有几分道理,方海面上应,其实心里不觉得这是实话,等孩子不在又问一遍。
赵秀云没办法,只能实话实说道:“我不好意思穿出去。”
说真的,她打小好像没怎么穿过裙子,尤其还要露出一截白花花的小腿来。
她剖析自己一向很有一套,想想说:“我小的时候,我姐给我买过一件裙子。“
十一二岁的姑娘,含苞待放,学校里都是比她年纪大的男孩子,只穿两次,她就为那些流连于身上的目光不安。
也不光是男人,还有女人。
大家会说:“都长这样了,还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跟她姐一样,也是个狐狸精。”
她大姐赵秀丽未嫁之前名声不太好,主要是有俩男的为她打架打得人尽皆知,一个残,一个劳改十五年。
哪怕那俩都是自作多情,传来传去,也都是女人的错。
但于赵秀云而言,她一度很活在阴影里,哪怕到今天,可以鼓励孩子打扮,却从来很少在自己身上费功夫。
衣服换来换去都是那么两套,头发一年到头都扎得低低的。
方海听完只是生气,说:“关他们屁事。”
深恨自己当年没有早开窍,把人护在身边,不过他那个时候一穷二白,又能怎么样呢。有些事情不是越早越好的,只有合适的时候才算好。
赵秀云心里觉得也不关,但她穿上多少有些别扭,只说:“下次我再穿吧,到底是燕燕结婚,我就不太打扮了。”
这句也不完全是借口,毕竟新娘子要是最好看的。
于是第二天去参加婚礼,她穿得很素净,蓝色衬衫和黑色裤子,头发仍旧挽在脑后。孩子一人一件淡蓝色的裙子,亭亭玉立。方海一年四季都是制服,大家也都这么穿,有工作,就是身份的象征,一般人还穿不上。
四口人一起出门,到路口,方海要去新郎家陪着接亲,孩子们想跟妈妈去看新娘子,分两头走。
禾儿难得穿一次裙子,走路都文雅起来,格子裙摆一动一动的,连弧度都优雅。
赵秀云今天一早就给孩子绑好头发,两边的麻花绑在头顶,缠上粉色发带,也算喜庆。她忍不住伸手摸,说:“有跟月婷说今天不用等你吧?”
禾儿其实这两天有点怕妈妈提起几个小伙伴,每次听心里都是一咯噔,眼神有点闪躲说:“说了。”
赵秀云觉得不对,问道:“吵架了?”
再好的朋友,也是要吵架的,苗苗昨天还和王雪为丢沙包的时候有没有碰到争起来,这有什么。
禾儿含含糊糊”嗯嗯“两声,透着一股敷衍劲。
再也不是回到家,事无巨细要把一天事情说个遍的小孩子了,长大成人好像都有这么一遭,赵秀云早早知道,等这天来还是难掩失落,毕竟苗苗和姐姐的性格不一样。
她沉默一会,禾儿还以为是妈妈知道自己的秘密,也没敢搭话。
苗苗被姐姐和妈妈牵在中间,有些迷茫左看右看,母女三个就在一声不吭中到翟燕家。
人多,赵秀云就活泛,跟熟人打招呼,好听话不要钱似的往外跑。
大喜日子,就是讨个彩头,说几句话又不费什么力气的,但没让孩子离新娘子太近。
老家有规矩,这天新娘子最好不碰小姑娘,尤其是她这样没生儿子的人家里的女孩子,讲究的,会因为头胎没生到儿子有些怪话。
七十年代真夫妻 第20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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