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这句话时,语气平铺直叙,水波不兴的眉眼中沉淀着过往两百年的恩怨与隐忍。
直面了灰狼与细犬间的嫌隙冲突,才明白为什么嬴舟会执着于寻找能够提升妖力的上古兽骨,也才明白他面对同辈,不经意流露出的自卑和低落从何而来。
小椿忽然觉得,嬴舟看似生于偌大的家族当中,有兄弟姊妹无数,可同她相比,好像并没有热闹到哪儿去。
他一样是自己吃,自己睡,自己和自己玩耍,连半个能够交心倾谈的朋友也无。
两相对比,自己似乎还比他强上几分,至少她有白玉京。
原来尘世里的妖,也会如此寂寞吗……
思及这般,小椿再看嬴舟时,神色里免不了充满怜惜。
她想,趁着自己快回山了,要再多对他好一点才行。
以后怕是也见不了几面。
嬴舟的视线虽落在吵得沸反盈天的两个人身上,余光却瞥到了她堪称怜悯的表情,他有些不自在,飞快地朝这边看了两眼,唇边溢着窘迫的笑,不由伸手去将小椿的头别开。
“你别看了,别看。”
后者捂着脸感慨,“我心疼你!”
“好了,又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反倒还宽慰起她来,抬手在小椿肩上握了握。
“你们要不老泉的泉水是吧。”另一边,青木香二人在几番激烈交锋之后终于商量出了结果,“也不是不行,但东西不能白拿。”
她拇指往后一戳,示意不远处的“圣殿”:“犬族的圣物一共有三道看守,你们出三个人,三局两胜,打得过,我就送给你。”
重久想也没想:“成交。”
*
犬族安排的住处是干净素雅的四合小院,周遭山清水秀,小椿的窗外还有一棵樱花树,尽管时节正值隆冬,未到花期,但有那么一点草木在侧,看着总舒心许多。
嬴舟的房间就紧挨在她旁边,小椿赏花枝的时候他走到窗下说:
“我先去长老院请安,过会儿便回来。”
她于是挥手送别:“慢走!”
眼见着少年消失在苍翠葱郁的草叶后,小椿发愁地支起下巴。
最近总感觉嬴舟比以往黏人了许多。
走在外面会一路贴身跟着,形影不离,偶尔在左边挡一会儿,偶尔又跑去右边环顾四野,防贼样地警惕着周遭的所有人。
上桌用饭,会凭一己之力夹完满桌的菜给她叠个上供似的小山。
哪怕对自己人,敌意也分毫不减。
前不久刚认识的小狼妖此次恰好被重久钦点随行,早起喝粥时,她坐在桌边捧着脸笑意融融地端详对方,信口感叹妖生:
“唉,好些年没见过刚褪去兽体,凝成人形的小妖怪了。让我想起自己五百多年前自己才脱胎换骨,脚踩实地的日子,真是……言行举止都好青涩,好可爱啊。”
嬴舟将筷子一放,突然便转过头来,阴沉着一张脸,神情幽怨地质问:
“那我呢?我也才修成人形没多久,我不青涩不可爱吗?”
她给那目光盯得着实发毛,只好昧着良心承认:“可、可爱……青青青涩。”
不过话说回来你都三百岁也不小了啊!
“唉。”
小椿惆怅地扒着窗沿叹口气。
思索他到底为何如此反常。
嬴舟对自己这般过分关注,处处维护,小心翼翼,难道说……
她猛然大悟地抬起头:是因为不老泉也救不了她,她死期将近,这是为了给她最后的临终关怀吗!
“阿嚏——”
从长老院出来的嬴舟莫名打了个喷嚏,彼时重久正在旁边点兵,盘算着怎么调配人手可以让青木香三场全败,输得比狗还难看。
他气势高昂地给一众年轻狼妖鼓气兼画大饼,背后的黑影悄无声息走过。
青年一瞥眼,漫不经心地开口道:“喂。”
“照你这样,可是追不到姑娘的。”
嬴舟恰从他身侧擦着肩,闻言步伐顿住,先是不服气地怼了一句:“你又知道了。”
怼完自己垂了垂首,很不是滋味地抿了两下唇,底气不足地问:“那……那你觉得呢?”
重久解散了狼族卫队,转身把手肘往他肩头一搭,一副过来人的姿态。
“哥教教你吧。”
“要让姑娘动心,作为男人,你得有拿得出手的底牌——家世、容貌、性格、才情、妖力——没有就去找,哪怕造你也得造一个出来。”
“孔雀知道吧?”他问,“扁毛畜生都晓得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去吸引姑娘,你成天跟个大尾巴狼似的追着人家跑,那不叫情痴,那叫流氓懂吗?”
嬴舟:“……”
重久循循善诱,“咱们灰狼不讲那些虚的,家里的大老爷们一个顶一个的靠谱。现在的女妖精,追求稳定,追求踏实。你得让人家姑娘有安全感是吧?最简单的,英雄救美——你想想看,你在她面前有没有过那种,大英雄从天而降,盖世无双,英勇无匹的时候。”
他边说还边比划,生动非常。
嬴舟顺着他的思路颦眉回忆。
细细想来……
在白於山,他害得她原身树毁,不得已借种重生;在白石河镇,他身中红豺的蛊毒,被她拿橡果治好;在开封,自己兽化失去神智,狂暴中还咬了她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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