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妖的活动范围有限,更有甚者终生都未曾出过山林。”
他干瘦的指尖拂了拂白栎幼苗的枝叶,缓慢道:
“而那株濒死而生的种子是他们唯一的机会,所以他必须要抓紧时间,因为——”
“一棵幼苗的存活期只有半年。”
老者话音落下时,就像一道惊雷,不轻不重地劈在小椿耳畔。
她清润的双目无悲无喜地一顿,明明什么情绪也未曾流露出来,可就是能读出一个掷地有声的“咯噔”。
半年……
老狼妖冷静得几乎残忍,“小椿姑娘离开白於山是在仲秋吧?”
“如若你的树种只能撑半年,那可没几个月了。”
她圆睁的眼眸好一会儿才缓缓松懈开,目光却依然定在前方,似乎并未真的落在谁的身上,只在无尽的空茫里下沉,沉得深不见底。
嬴舟先是看了看她,接着又去看老祭司,一时竟失措到语塞。
“没几个月的意思是……”小椿嘴唇微启,“我会死吗?”
“倘使不能在余下的时间内复活那棵白栎。”他如实道,“是的。”
“为什么。”嬴舟脱口而出,“为什么是半年……”
老狼妖:“树苗毕竟只是临时的载体,连接着远在千里之外的原身,而树的根茎深扎于地底,就注定了这样的牵连是有时效的,时间一到便会截断。或许不同的树精之间,因妖力的差异,时限上会有细微的区别,但都不会太长。”
重久有些听不下去,上前一步质问,“老爷子,咱们库房里的珍稀药材不少啊?你每回喝多了带我们参观显摆,不都一口一个‘生死骨肉’,一口一个‘能解百毒’的吗?”
“药材不是假的。”他耐着性子,好脾气地向后辈们解释,“但治疗树精和治疗我们兽类的妖怪不一样。”
“捅上你一刀,给你吃口药,你能‘生死骨肉’;捅上树一刀,给它灌药水,它就能活过来了吗?树体和兽体本身便是天差地别,何况照你们所言,被天雷劈过的树,从中断裂,那可不是轻易就能死而复生的。”
嬴舟站在那里,视线在小椿和大祭司身上不断辗转来回。
偏她眉眼间竟没有一丝难过。
太平静了。
平静得让他不知所措……
可她越不难过,他心里就越是翻江倒海地揪紧。
——“一定可以。”
——“狼族和犬族,能人异士很多的,总会找到办法,我会帮你想办法。”
只剩几个月……
她怎么可能只剩几个月。
嬴舟突然无意识地攥紧拳头,筋骨在极大的力道下发出酸涩的声响。
是狼族没用,狼族救不了她。
九州之大,他不信找不到人能解决这个难题。
小椿会好好活着。
他会让她好好活下去……
他……
过于激愤的脑海里,一个人影倏忽冒了出来。
“浮玉山。”
嬴舟福至心灵的一震,“浮玉山的水!”
他猛然抬头望向对面的老狼妖,“浮玉山的水永生不灭,可以催动树根再生!”
大祭司明显也被他这嗓门惊到了,怔愣半晌才回过神,“亏得你还知道浮玉山啊,看样子的确是在山下学了不少东西。”
说着他摸了摸下巴,眉头深锁地沉吟:“不过……浮玉山中的溪流人称‘不老泉’,饮不尽舀不干,作为滋养草木的活水,确实是最佳之选。”
他吝啬地赞同道:“可以一试。”
“啊……”
重久却在得知这个结果后甚为头疼地摁住眉心,“‘不老泉’啊……”
眼下已至腊月。
从白於山出来,满打满算四个多月是有的,要在余下的百八十天里找到传说中的仙山圣水,时间还是很紧。
嬴舟只盼着小椿修为深厚,能多撑一阵……撑到一年、两年最好。
他自己松了口气。
不管怎么说,有方向就好,只要不是全无对策,就还有希望。
他在心中燃起了一番斗志,然而一侧目时,身侧的小椿神色未变,仍旧是一副……不咸不淡的模样。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这般反应让嬴舟无端想起在白石河镇,目睹老杂役逝世后的情景。
平日里,她的笑就是笑,哭就是哭,而当她面无表情时,嬴舟总觉得,这一时一瞬的小椿,内心深处远没有表面上看着那么平静。
临着告辞前,她毫无征兆地一停滞,叫住了老祭司。
“他……”
“我是说,您认识的那位树精,如今怎么样了?”
狼妖深邃的眼目锐利的凝望过来,那瞳孔漆黑沉寂,在过多的白眼衬托之下显得尤其冷峻。
过了好一会儿,老者才波澜不兴地静静道:
“他自尽了。”
头顶的夜风顺着漩涡的缝隙打着旋拂过她面颊。
细碎的枯叶草茎在鬓边的发梢上轻飘飘一扬。
小椿定定的站在这场乍起的微风里。
只听他话语不疾不徐:“死在自己的本体树前。”
年迈的祭司依稀记得多年以后再去探访对方时的情形。
空无一人的深山中,和风独自吹得温煦静谧,被树叶枝桠遮挡的阳光破碎地疏疏漏进密林,像一线线纤细的光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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