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椿的视线几乎是钉在了他眸子里,随着后者的靠近,白日山林中的伐木、挖矿,下午辛苦的当街卖艺,无数种种浮现于前。
她终于涌起一丝难过,用力抿住唇,还没等他站稳,一脑袋便扎进他胸口,声音尤其委屈。
“嬴舟……”
少年轻瞥了一下四周。
他右手中还攥着油纸包着的糍粑,于是便另换了一只,在衣衫间擦了两下才抚上她的头,小心翼翼地拍了拍。
红糖糍粑入夜后就凉了,冷油滑腻腻的,吃起来口感是脆中带黏。
小椿坐在破厢房的矮凳上,轻抽着鼻子,内心十分受伤地咬着饼。
“白玉京从来也没和我讲过,人族中竟有如此狡猾的骗子……”
“这种人在哪里都有,妖族也不少见。”
嬴舟将庖厨剩的两只梨削去皮,切成了块搁在她面前。
小椿一面往嘴里塞水果,一面含糊不清地失落道,“我原想替你多赚些银两的……现在连攒下的工钱也跟着被骗走了。”
他蹲在边上,手搭着膝头,轻声安慰:“没关系的,钱没了还可以再赚嘛。”
话虽这么说,她仍替自己不甘,“都怪我。”
“就没能多长几个心眼,我好笨哪……”她越想越伤心,抱住脑袋陷入沉沦,“怎么不去找人家借张银票来比较比较呢。铜板重点便重点吧,干嘛非换成银票不可……”
兴许是出山在外这些天,遇上的人族大多心善,小椿几乎对他们毫无设防,只知妖如蛇蝎豺狐,狡诈多端,竟不晓得人也同样。
“银票这类东西确实复杂,就算是我也没全然弄明白,指不定去了一样受骗。”嬴舟摸摸她的后背劝道,“你别太自责了。”
其实他心中并不怎么好受。
总认为如果不是自己疏忽,便也不会让她有这些不愉快的遭遇了。
“说到底,我就不该去用银票。”
小椿趴在桌上,纠结地直皱眉,“呜……吆喝了一下午才挣来的铜板呢。”
好亏啊,好亏,怎么想都好亏!
她下定决心,明早要卖一整天的艺,把钱连本带利赚回来!
“嬴舟为什么不去街上搭场子啊?”小椿在臂弯间将头一转,“其实卖艺还挺吃香的。”
他闻言只模棱两可地敷衍了一句。
知道卖艺能赚钱。
可他就是觉得有点丢脸……
“唉。”
小椿往后一仰,拨开矮凳,摊着双臂平躺在地,神色略有几分游离地注视着窗外星辰寥落的天。
可惜自己没有嬴舟那样好用的嗅觉,否则大约很快就能把对方揪出来吧。
真奇怪,为何白玉京当年不常说起人世的险恶呢?
似乎他在她面前勾画的,永远是一副太平祥和,海晏河清的盛世之景。
“嬴舟。”
他闻言侧过身来,只见小椿仰面朝天,像是自语又像是在对他说话。
“我还是很喜欢人族。”
她重复道,“虽然如此,我还是很喜欢他们。”
喜欢存在于世间的所有好与坏,哪怕是阴暗面也罢,融进这天地中,依旧是五彩斑斓里的一种。
嬴舟斜着目光静静看她,大概是从这番话里隐约品出了一点怅然忧思的味道,和平日的小椿不太一样。
他垂眸迟疑着思索片刻,便用手支起脸颊,佯作困顿地闭上眼。也就是在同时,背后悄然甩出了一条灰白饱满的大尾巴。
蹲在床底啃骨头玩的小土狗乍然发现此物,眸中甚是新奇,它立马丢开牛骨,围着这条简直能赶上自己身子长短的狼尾撒欢似的跳动。
小椿余光瞧见,蹭地就坐了起来。
动作不敢太大,先是试探性地偷偷观察他的反应,确认嬴舟当真睡着了,这才敢蹑手蹑脚地伸出指头。
毛十分修长,又光滑,在指腹里缎子似的细嫩。
作为犬类,嬴舟实在不习惯被人抓尾巴,瞬间一股电流便顺着经脉流到全身,满胳膊都是鸡皮疙瘩。
他努力闭着眼睛,试图让自己镇静一点。
“啊,嬴舟,你尾巴毛上有几根白的……这算是白发吗?原来这里也能长白发……”
小椿悠悠拨弄,作势捏住了其中一根。
后者连忙睁眼,提醒道:“你别去拔,很疼的。”
**
或许是白天痛失巨款,小椿夜里做了个噩梦,梦魇惊醒,她心有余悸地抚着胸口喘气,才想起来自己早已身无分文,梦中那被鳄鱼精不慎吞下的钱袋子本就不复存在。
她又是沮丧又是庆幸地掀开被子,准备出门找点水喝。
刚一下床,在地上坐着入眠的两条狗瞬间都醒了。
一个在摇尾巴,一个怂起耳朵。
嬴舟眼皮抬得浅,哑声问:“又去打水喝啊?”
小椿:“嗯,你要喝吗?”
他想了想,拖长了尾音:“唔……帮我带一点吧。”
“好嘞。”
小椿跻上鞋子推门出去。
好在庖厨离杂役房也近,她抄起水瓢狂饮了几口——草木成精嘛,总是比较缺水,完事舀了一大勺,打算拿给嬴舟。
正在那当下,窗棂外一道黑影闪烁,斑斑驳驳地自她脸上晃过。
小椿一顿,骤然提起警惕。
她将瓢放回原处,轻手轻脚地躲在窗边,继而探出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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