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午后食客最少,活计最轻松的时段,好些跑堂悄悄找个角落打盹去了,他反而闲不下来,帮着替满院的花草除虫剪枝,又去喂那些摸上门儿来讨食的野猫野狗。
看得出是常来的,都对他很亲热,两只黑白相间的猫还要先在老人家裤腿下蹭悠半晌,卖够了乖巧才开始吃食。
“别抢,别抢,就说你呢。”老杂役伸手轻拍了一下某只狼吞虎咽的大白橘,“不会少了你的。”
就在整条街的猫狗围着他打转之际,那院墙外忽然扑腾着飞来一物,块头还不小,呼哧呼哧地落在了树荫下的矮凳上。
栗色与象牙白交错的斑纹星星点点,一颗大脑袋滴溜滴溜打转,爪子还很锋利,底下扣着只半死不活的灰耗子。
小椿不由自主地眯起眼,身体往前探了探,怎么看怎么觉得这扁毛畜生有点眼熟。
“一只山鸮?”嬴舟朝她一瞥,“有哪里不对吗?”
“嗯……”小椿拧着眉沉吟。
底下的老大爷觉察到动静,转回头来,“哦,又是你啊。”
他眉眼带笑,勾着老腰在那山鸮脖颈处的翎毛上抓了两把,“你这夜猫子大白天的不睡觉,倒喜欢出去玩耍。”
对于鸮而言,与猫狗毕竟有本质区别,并不爱受人抚摸。
但它却不甚在意,垂着脑袋任由那大爷揉按了片刻,方才献宝似的将自己抓来的猎物叼于口中,上前走了两步,搁在他脚下。
“真愁人。”他啼笑皆非地看着那死耗子,“都说不必逮来给我了,老汉我又不吃这个,唉。”
老杂役无奈地负手摇头,“你这鸟,不晓得几时才能听得懂人语……等着啊,我去给你打点清水来,一翅膀的灰。”
言罢便拖着步子,端起猫儿们吃净的食盆,慢条斯理地往后厨去。
沿途尚有两三只黏在他腿边蹦蹦跳跳,不肯撒手。
小椿盯着那低头梳理翎毛的山鸮看,思绪万缕千丝,“鸮……”
嬴舟不解:“鸮?”
她心中的杂音一阵乱响,嬴舟也听不明白。
“这鸮我有印象。”小椿吃力地回忆,“早些天曾经不止一次碰到过它,同样的时间,我记得有一回它是在司马家外的庙里。”
而照结界内的规则,除了妖,万事万物都该依照八月十五的走向按部就班。
可这只山鸮居然会出现在两个不一样的地方。
也就意味着……
……它是自由的?
院里的老大伯很快打来了清水,两张巾子,一干一湿仔细地替它擦拭,照顾得堪称周到。
小椿好一会儿才将视线收回,重新与嬴舟对视。
“一直以来,我们都认为张开结界法阵的应该是个修炼成精的妖怪。那假若……不是妖呢?”
*
鸮类不擅白日活动,这鸟未时左右便飞至梧桐树茂密的枝桠里蹲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小憩。
嬴舟和小椿不敢打草惊蛇,索性就在二楼的廊子上瞪着眼,直勾勾地守了一下午。
山鸮动静全无,倒是见那大爷忙进忙出。
他要给小院清扫落叶,陪几个常来吃茶的邻里唠嗑解闷,替打架折了后腿的猫儿包扎伤口,还要给生锈的门锁重新上油上漆。
小椿双目无神地围观了这位老年人的日常,突然就悟了:“我现在终于知道他为什么锲而不舍地帮我浇羊粪了。”
她得出结论:“他就是闲的。”
伴随着街市上散漫的叫卖声,黄昏的暮色渐次合围,家家户户,酒肆店铺接连亮起灯烛,温柔的人间市井气就这般袭面而来。
客栈内又一次迎来了今日繁忙的饭点,老杂役得去大堂帮忙,消失在了视线里。
约莫是夕阳沉下地底的瞬间,山鸮睡醒了。
它睁开双目,一对眼珠子炯炯有神,民间之所以称其为夜猫子,正因入夜后才是它的天下。
然而这扁毛畜生脑袋左三圈右三圈地打了个转,却并不准备做甚么。
它展开臂膀,只围着客店两层楼飞了几圈,又另换了个地方待着,偶尔用嘴戳戳翅膀挠痒痒,没事儿便“咕咕”叫上两句。
是只货真价实的傻鸟。
小椿咬着一张葱油饼看得满脸匪夷所思。
他俩坐在回廊的栏杆旁,从日落等到天黑,从客栈宾朋满座等到人走茶凉,水都喝光了好几壶,仍然无事发生。
小椿不禁开始怀疑起自己的猜测,想着是不是她多虑了。
“哈……”
嬴舟伴着耳边数星星的碎碎念和无数个呵欠,胳膊穿过围栏松垮的搭着,蓦地开口:“为什么是寅时?”
“啊?”作为一棵树,她不太能熬夜,强撑着睡意问,“这也有讲究吗?”
“如若只是单纯的重复上一日,不应当是子时更合理么?”他自言自语,“我总感觉,寅初那一刻肯定会发生什么事情。”
也就是在这会儿,客栈内的营生总算结束,行动缓慢的老杂役一步一拖沓地来到了后院。
三两年轻人匆匆与之打了招呼,越过他,收拾着往家里去。
老者的身形带着年迈之人特有的驼背、干瘦,间或几声咳嗽,夹杂着吞不下吐不出的浓痰,自个儿艰难地呕了半晌才勉强舒坦了,不紧不慢地烧水洗漱,准备就寝。
客栈里的伙计,没成家的才会留宿在破漏的耳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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