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静默片刻,思索一番,忽然收了焰火,闭目放出自己的原身来。
灼耀的烈火倏忽一跃,显出一头银灰色的狼犬,干净蓬松的毛发灰中泛青,近乎于月白,仰首拔地而起,竟有丈许之高。
嬴舟抖了抖周身的毛,舒活筋骨,找了个不错的姿势,然后……开始手动刨土。
到底是犬类的天性,他干着顺手多了,不觉越来越起劲,还特地仔细修整出坟坑的棱角,孜孜不倦地以求美观。
深山的夜色是静谧的,偶有风声。
残缺不全的夜幕间繁星万点,端的是个和暖的初秋。
地上坚厚的碎石下,一节幼苗破土而出,很快,就以极惊人的速度展开了三片嫩叶。
小椿迷迷糊糊睁开眼的时候,视野便被一头灰白的巨狗填满,而这狗正在专心致志地用两条前腿扒拉土。
周遭堆起了小山似的泥壤。
由于是在幽暗的晚间,她第一反应是下了阴曹地府。
紧接着肃然起敬。
这就是森罗冥界吗?连养的狗也比别处大上好几圈呢,看着就精神。
这念头才冒出去没多久,那白犬双耳倏忽一动,突然停了下来,转过脸盯着她的位置。
树苗与狗隔着不长不短的距离静静对视。
微风卷过几缕带弧度的尴尬。
小椿觉得,他应该听见了……
*
“你的意思是说,我现在还在阳间,在白於山?”
嬴舟蹲坐在地,他好长的个头,又不愿匍匐身体,得费劲地低着脑袋,才勉强能与那根树苗对话。
纤细的幼苗晃悠着两片青叶,扭前扭后地打量自己。
“这是我的新身体吗?真的假的……好健壮,好鲜嫩!我喜欢!”
“像回到了小时候一样,真怀念啊。”
树苗“捧”起脸颊,兴致勃勃地左右摇摆。尽管这玩意儿连个五官也没有,但嬴舟不难从其丰富的肢体言语间读出一二。
他眉峰若有似无地皱着,将视线再往下垂了一些。
“好歹是修成了人形,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小椿摊开叶子耸肩,“我也想弄清楚前因后果呀。”
“可是从小到大,又没人教过我。”
嬴舟听得不由讶然:“你一个人?住在这样的山里?”
“是啊。”那株幼苗冲他点头,“我一个人。”
此刻他才举目四顾,端详着这座毫无人迹与生气的山野。
在从前的印象中,嬴舟以为多树木的地方自然会多鱼虫走兽,山花浪漫,鸟雀欢飞,大概是片万物盎然的景象。
可见了此处方知晓,过于庞大的乔木霸占了整座山的资源,以至于树下的土地终年不见天日,荒僻得寸草不生。
难怪她连天罚是什么都不明白。
“一个人也可以修炼吗?”嬴舟奇怪,“你在这山中住多久了?你多大?”
小椿正琢磨着自己叶片上的纹路,随口道:“我三千岁了。”
嬴舟:“……”
她礼节性的反问:“你呢?”
嬴舟:“……三百。”
那树苗闻言,放下两只“手”,佝偻腰身往他这处倾了倾,不知为何,嬴舟总感觉对方的表情带着点促狭的意味。
小椿:“嘿嘿……”
他额头的青筋一崩,莫名像是被戳到了什么点,“你笑什么!”
对方厚颜无耻地支棱着绿叶,活似笑得十分狡黠,明目张胆地带着戏谑,“你好小啊。”
“我都可以当你奶奶了。”
嬴舟咬了咬牙,不服气道:“你瞧着也就刚成年。”
树苗摇曳着自己初长成的细胳膊细腿,“我们树精嘛,本来寿命便比普通妖精要长,你别看我活得久,在我们这一族里,我还是个孩子呢。”
后者将信将疑地瞥她,额间倒是仍旧稍蹙着,不曾松开。
小椿伸出单薄的一片绿叶,尝试着与旁边的白栎树共鸣,一道幽微的艾绿光芒缎带般缠绕流转地连向已被劈作两半的枝干。
毕竟是有三千年的天地精华,甫一共鸣,她就感觉到心口揪动着一股不可明说的震颤。
自己那浩大磅礴的妖力渊长广阔,如碧涛拍岸,承载着无数的沧海与桑田,却与她犹隔天堑,仿佛被无形的阵法所封印,只能远观,无法近取。
嬴舟专注地留意她的举动,不敢轻易打搅:“怎么样?”
“嗯……”
小椿用叶子的尖儿戳了戳并不存在的脸颊,沉吟良久,“要怎么说呢……”
“我认为自己应该还有救,如今魂魄未散,又得了新的躯壳容身。白栎树中的千年道行与修为若能取出来使用,依靠这株幼苗想必是可以帮着修复本体的。”
“可惜。”她发愁地抱起两片嫩叶,抄在怀前,“我与栎树的感应不深,隐约让什么阻隔了,暂时还找不出缘由。”
说完,忽然扯了扯身下根茎,那里似乎连着一颗沉甸甸的果实。
“哦——”
小椿大为震撼,即刻被吸引过去,“原来这是我自己结的果啊?”
她新奇地勾腰专研,“往年一到秋天就掉橡实,从没关注过。”
“如此说来,我的果子还能当成□□使用?也太方便了!……怎么以前不知道。”
嬴舟认真听了半晌,有用的消息一句也无,只被灌了一耳朵的废话与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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