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天他跪在妻子的床前,只觉得懊悔充斥了整个心房。
他想放声大哭,想忏悔,想和她说他错了,他不该跑出去,可他看着她流了满面泪水,却像是失声一般,一个字都说不出,他只是不停的哭。
“你能平安回来就好。”
这是他妻子活在这世上和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的妻子并未读过书,却是这世上最好的人,她有着最温柔的笑容,她会在他夜里读书的时候悄悄替他剪灯花,免得灯火昏暗,他熬坏眼,也会在他挨打回来时,又是心疼又是无奈地替他上药,她从来不曾怨过他,即使在她离世前也依旧目光温柔地看着他,所忧心的也不过是他以后一个人怎么办。
……
“我看那孩子这次回来与从前不大一样。”
耳边传来袁赴的话,薛信也从旧时的记忆里抽神出来,他松开紧扣在膝盖上的手,不动声色地擦掉手心里的汗水,心里还有些刺痛,闻言却仍是冷嗤,“哪里不一样?换了一身衣裳,喊了一声先生就不一样了?”
看到袁赴笑看着他,薛信又皱眉,“你看我做什么?”
袁赴仍看着他,笑答,“当初我们这么多先生,你可是力挺那孩子,觉得他一定能回到正道的。怎么如今那孩子有些变化了,你却又不信了?”
“我……”
薛信被人堵得哑口无言,他有心想说道什么,最后却愤愤撇过头,“反正我就是不信。”
袁赴看着他越大越小孩的模样,不由失笑,眼见不远处少年捧茶走来,便笑问一句,“阿言,你觉得那孩子可有什么变化?”
薛信拧眉打断,“你问斯言做什么?他和那孩子认都不认识,能知道什么?”
林斯言便适时地闭上嘴,只端着茶托向二人走去,至二人跟前,他略一低头,声音似泉水一般清冽,“先生,茶好了。”
“阿言如今这茶是泡得越来越好了。”袁赴接过茶,笑着感慨。
薛信看到自己这个得意弟子,平日那张沉郁的脸上也不禁化开一抹笑,他也接过茶盏,还招呼林斯言,“你也坐。”
林斯言却拒绝了,“不了,学生还要回去温习,就不打扰两位先生说话了。”
他已在二月童试中夺得头魁,如今虽然还在书院,却是已经在为日后的乡试做准备,袁、薛二人也不想耽搁他,自是点了头。林斯言便又朝两人颌首一礼才往外走。
走得远了还能听到身后两位先生的谈话声,大多还是在说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谢二公子。
其实先前薛先生有一句话说的倒也不是那么正确,他和那位谢二公子虽然谈不上认识,但也是有几面之缘的,其中让他印象最深刻的便是那次——
陈忠背着包袱灰头土脸从书院离开。
他大概查出来是他起的头便在他散学的时候在巷子里堵住了他。
陈忠是早有准备,手里拿着木棍,又仗着天黑,巷子无人更是肆无忌惮,他倒也不至于害怕,区区一个陈忠还不至于让他如何,只是觉得有些烦,他还要去药铺给阿娘买药,回去晚了,阿娘又得担心,正想着把手中的书放到一旁,就听到墙上传来一道不耐烦的声音。
“吵死了。”
少年声音冷冽,他和陈忠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那是个冬日,天黑的格外早,头顶星河满天,月亮也从云层出来,而那穿着白衣的少年就在他们的注视下握着酒壶从墙上一跃而下,寒风掀起他的衣摆,他像是刚被吵醒,睡眼惺忪的一双眼沉得不行,脸上更是布满着寒霜和烦躁。
林斯言那会还没认出他,倒是陈忠战战兢兢喊了人一声,“二,二公子?”
他这才认出他就是那位谢家二公子。
满雍州能得这么一声称呼的也就安北侯府那一位了,林斯言与他虽然同在一间书院却未见过他,那日瞧见也只是看了一眼便事不关己地收回了目光,心里倒是想着这大概是不需要自己出手了。
果然——
下一刻,少年就把陈忠踢倒在地。
“就是你吵得我?”少年那会满身戾气,直接踹飞了陈忠手里的木棍还把人踩在脚下。
陈忠天生欺软怕硬,被人这般对待也只是求饶,“二公子,我是陈忠啊。”
“陈忠?”
谢池南皱了眉,明显不认识,“谁?”
等陈忠答了,他倒是想起来了,却是一声冷笑,不仅没把人松开,还踩得更加厉害了,“你就是那个欺软怕硬的混账?”那天,林斯言侧站在围墙边,眼看着那场碾压式的“屠杀”,从头至尾也不曾说过一句话,就连眉也不曾皱一下,只是在那少年离开时才弯腰捡起自己的书,轻轻拍了拍上头的灰。
要走的时候,陈忠握住他的衣角,恳求他去请大夫,他看着那被鲜血玷污的衣袍,终于皱了眉。
“脏了。”
他有些不开心,却也没和成了废人的陈忠多言。
后来他还见过谢池南几次。
城里的人都说谢池南喜欢打架,一点都不像谢侯爷,可林斯言却发现他每次打的那些人不是地痞流氓就是像陈忠那样的人。
这些年,那个少年从未解释,他也从来没说起这些事,与他无关的事,何必多言?
在他要迈出门槛的时候,身后再次传来薛先生的声音,“他若有斯言一半的听话,我又岂会如此?”林斯言脚步一顿,半会却看着门外那明媚的春日无声一笑,和他像有什么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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