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体质温厚,但是素有胃疾,又易惊梦,一点苦味便叫的厉害……
将静心丸做成酸甜的零嘴,把安胎药制成香甜的药膳,要是孕吐厉害,就当膳食用下,这样不伤胃还能养身子……
他研磨草药,誊写药方,东边泛出鱼肚白的时候,一碗安胎的药膳正好做完。
他用小匙舀了一点,自己尝过,很是满意。虽有一点苦味,却转瞬回甘,已经和甜点无异,她一定肯用的。然端着药膳出来,他想了想,又返回了膳房。
前两日他看见师妹酿的桂花蜜可开瓮了,帮她启封,装在三寸琉璃罐中,装了整整四罐。
他没贪心,顺走了三罐。
好几个月呢,留小姑娘慢慢用。
“久久……”他端着药膳和花蜜,踏入寝房。
房中除了他半夜起身,还未规整的床铺,自然什么也没有。
晨曦第一抹阳光射入,直刺他眼眸。他不由合了合眼,手一抖,托盘便打翻在地。
馨甜的桂花蜜如同琥珀般缓缓流淌,同那碗微苦回甘的药膳慢慢融合……
他怔了许久,回首望去,天低云厚,群山环绕,这里是青邙山,不是有她的郢都皇城。
谢清平转过身,再看地上泼洒的膳食蜜汁,看着它们渐渐四散流去,只觉心悸的厉害,他扶着门框,眼前模糊而恍惚,只觉地上流淌的是鲜红的血液……
*
的确,地上满是鲜血。
有的已经占地凝固,有的从床榻滴落,还带着人体的温度。
“怎么还出这么多血?”司香握着殷夜的手,终于忍不住厉声问过稳婆。
两个时辰前,熬了两天一夜的人,终于破水,进入最后的产程。
佘霜壬出去时,亦伏在她耳畔安慰,“再和您说一遍,信上只是说染病,说时日无多。并没有说便一定殁了。万一,万一呢,他回来,你们却不在了,你要他怎么办?”
这样的话,两天里,每每殷夜目光涣散开去,或者许她小憩攒力却见她睡得愈发昏沉时,佘霜壬便一次次施针,一遍遍诉说,吊起她一口气。
直将她撑到到宫口开全的一刻,终于聚起她的生气。
他一点点松开手,笑意却温暖的如同可以依靠的兄长,“便说臣有顶好的医术,眼下您和孩子的脉象都很平稳,胎位亦是正的。努力些,便能生下他们了。”
殷夜记着他的话,也努力想要生下他们。可是这一刻的她,靠在司香怀中,如同一条被人扔在岸上即将枯死的鱼。
剧烈的疼痛笼罩着她,力气从她四肢百骸飞速流散。
喂入她口中的药,喂进去多少,未几她便吐出多少。教她含在舌下的参片,呛入她喉间,激起她连番咳嗽。让本就孱弱的身体更加雪上加霜。
“陛下,您撑着口气!”
“陛下,您再使些力气……”
“孩子已经冒头了……”
“陛下,他在等你!”
殷夜努力分辨着每一个声音。
“他在等你”,终究她只听清了这一个声音,她的眼泪簌簌从两颊落下,伸手去抓面前的那袭青色衣衫。
袖角入手的一刻,她的意识与身子剥离开去,满目满脸都是混着眼泪的笑意。
她终于看见了前世,属于他的一生,属于她的他之一生。
她看见罢黜他的第二年,随他尸体一同送入京畿的那块青玉上正反两面的字,是他给孩子娶的名字。
坞郡祖宅一场大火,原是他自己放的。
他隐姓埋名,哑声割面,去北戎给她寻治病的良药。
十年后,他平了北戎蛮夷,得了药,却死在归途。
他生命的最后十年,再未见过她。但他活着的每一刻,都是为了她。
还有更多,在他死后,她自己的人生……
她在那个漫天飘雪的冬日里,见到他尸身的那一刻,便已经原谅了他。
而在自己生命消亡的那一刻,她甚至求了来生。
今生,是前世的来生。
不该是这样的。
“舅父——”殷夜发不出声音,唯有唇口数次张合,唤着同一个称呼。
“别丢下我!”良久,她发白的唇瓣艰难地蠕动,又形成一句话。
只是也没有人看懂。
周遭的人只见她逐渐灰白的面色,失神的双目,嘴角带着笑,眼角却还在泪流。
诸人皆唤她,稳婆掐着人中,太医将针从指尖扎入。
良久,她浑身一颤,缓缓睁开了双目。竟是比众人意料的要快许多,眼中甚至聚起求生的神采。
“帮……我……”她攥着不曾松开过得青色袖角。
许是之前她神识错乱,认错了人。但她此刻是清醒的,面前人不是他,却是护她守她值得她信任的人。
“帮、帮我……”她的目光移到尚且隆起的胎腹上。
上辈子,他们误会横生,死生陌路。终其一生,皆无伴无子。
这辈子……
殷夜挺起身,听着话把力气送下去,她看着稳婆将孩子接出。
她想,这辈子,我养着他们。
你还活着,便早些回来。
你若走了,黄泉路上等等我。
百年后我来寻你,给你讲,他们的模样;给你讲,我养他们的模样。
景熙十二年,十一月十五,女帝诞下双生子,乃一对兄妹,龙凤呈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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