掩在白布下的画纸并不是空白的,是一副完成度很高的画,画的是垂暮时分的阳台,栏杆上倚着一个容貌年轻的女孩子,长发挽得随意自然,扎不起来的几缕迎着晚风,漆黑瞳仁眺望着远方。整幅画采用暖色调绘制,光线处理层次分明,是这屋子里唯一上过色的作品。
没人比白蓁蓁更熟悉那画作上的女孩子,那就是她自己。
可能是十七岁,也可能是二十多岁,不管是哪个年纪,她住的房间里永远都有那么一个阳台。她总是待在那儿,数着晚秋的叶子落了几片,猜着隆冬的新雪何时降临。
在他们每一次离开或是每一次归来,开阔的视野能令她看见他们渐行渐远的每个足迹,然后在他们归来之时细细分辨那足迹是否互相交叠。
在未看到这幅画之前,她从未发现,原来一个人守候四季的身影看起来会那样孑然。
最需要陪伴的日子是她独自度过的,现在把这些画出来又有什么用?摆在这儿吊唁过去吗?
她心下一股无名火起,忿然扯下了那副即将收尾的画作撕成碎片,再由碎片撕扯成更小的碎片,仿佛只有那样才能把自己和过去彻底分离。
敲门声忽然响了起来。
弗朗茨的声音隔着门板传进来显得有些沉闷,“我刚想起来我的Macbook在房间里,帮我开一下门好吗?”
白蓁蓁动作慌乱地盖下画架白布,在桌上发现了一台充着电的笔记本,揉了揉脸颊才去开门。
弗朗茨进门后径直朝桌子去,看都没看一眼废纸篓,拔下充电器带走他的笔记本。快到门口的时候他突然回过头,满怀期待地问她,“我可以向我的宝贝索要一个晚安吻吗?”
“不……”
不容她拒绝就搂着她的腰吧唧亲了一口,然后带着满足的笑意掩门离去。
公寓里隔音效果很好,门一关上,满室都是寂静。
她看着废纸篓里碎掉的画,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手里还攥一小团来不及扔。舒展开来发现是画着自己的那部分,她凝视着自己许久,逐渐开始陷入茫然,想不明白她到底在做什么。
白蓁蓁失眠了。
十一点,醒着。
十二点,醒着。
一点,还是醒着。
裹着被子在床上足足呆坐了五分钟,脚开始酸了。想着要起来走两步,在屋子里来回转悠了两圈,不知道做什么,只能又回到床上,用被子把自己团成一个球,久违的焦虑笼罩在头顶上。
睡不着怎么办?买药,买安眠药。
可是安眠药是处方药,有医嘱才可以买。
那就买褪黑素,褪黑素是保健品不受限制。
对,得去买褪黑素。
她终于想出了一件能做的事,态度立刻积极了起来。从弗朗茨的衣柜里翻出一件外套,又在他的抽屉里拿了一沓钱,也不管现在是不是凌晨就打算出门。但由于脚步过于迫切,在玄关处结结实实的摔了一跤。
动静挺大的,白蓁蓁回头张望一下,屋子里依旧黑黝黝的,应该没人发现,她很庆幸。就在她拉开门即将离开的时候,有一道声音在黑暗里响了起来。
“你要去哪?”
白蓁蓁身体一僵。
那道声音像是一盆冷水从头倒下,浇灭了她所有急切。
嗯?急切?她为什么会产生急切的情绪?
灯光骤亮,白蓁蓁看清了出声的人是沃尔纳,他重复问了一遍,“你要去哪?”
“我……想出去逛逛。”她是想出去买药的,然而话一出口就下意识说了谎。
“现在已经过一点了。”
“没关系,纽约晚上人很多。不管是一点两点还是三点,时代广场或是中央公园……我记得麦当劳二十四小时都开着,我可以去点一份薯条?不行不行……晚上吃东西会变胖,我应该去喝一杯咖啡……”
纽约是真正的不夜城,即使是凌晨上街也依旧能看见无数霓虹。
她胡言乱语了一大堆,听起来前言不搭后语的,沃尔纳越听越不明白,直接打断了她,“纽约晚上的人确实很多,但你知道那些人是什么吗?”
“是无家可归的流浪汉,沉迷□□的罪犯,赌到倾家荡产的废物,死在□□身上的垃圾。”
“半夜跑出去你是想登上明早的纽约时报头条吗?以不幸遇害的无名华裔这种身份?”
白蓁蓁噤声了。沃尔纳替她把开好的门合上,拉起她的手腕带回房间,“想出门就等明天,我陪你一起出去。”
房间的桌子上摊开一本陈旧笔记。漆黑色封皮,扉页泛黄,边缘略有磨损,夹在笔记本里的钢笔有几处掉漆。经过桌子,白蓁蓁的视线停留在钢笔上。她记得那支钢笔,她拿它在沃尔纳的笔记本上画过涂鸦。
是记忆里的沃尔纳,不是现在这个沃尔纳。
还未看的仔细,人就被塞进了被子里。
接着灯光一灭,沃尔纳也爬了上来。
他的体温比她高,钻进来被窝一下子就变得暖暖的。白蓁蓁本来不想跟他一块睡的,但是考虑到要是回房间她就得一个人待到天亮,最后还是选择留在他怀里。
闭眼五分钟。
“纳纳你睡着了吗?”
“没有。”
闭眼十分钟。
“纳纳你睡着了吗?”
“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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