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苦是她自己找的。我应该的。她想。
李燃的好,像汹涌的浪头将她卷进了负罪的海洋,哀乐中静坐几小时吃的苦头不过是海中浮木,她紧紧地抱着,马上就要坚持不住了。
你别这么好了,我求求你。
我快要恨你了。
李燃!
他回过身,她终于敢隔着远远的距离直视他通红的温柔的眼睛。
我答应你一件事吧。
什么事?
什么事都行!
真的,什么事情都可以。
如果老天爷让你说,别走,我们一起去南京如果你说。
李燃迷惑地望着她,见夏,你怎么了?
陈见夏不说话。良久,李燃终于还是把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当作她词不达意的安慰了,含着眼泪一笑。
好,我想想。你别反悔。
我我不会的。
少年爽朗一笑,像是在笑她冒傻气,擦了擦眼睛,转身跑掉了。
陈见夏握着吊环随着公交车左右摇晃,太阳应该在天空正中,街上的每个人都被照得无所遁形,影子盖不住脚,车窗外明亮得让她眼眶发酸。
她接到了楚天阔的短信。
恭喜。你得开始准备材料了。
新的一周开始了。
陈见夏将楚天阔转交的清单资料都小心复印了两份,花了一整天核对每一项的中英文填写,又将户口本、身份证、学生证原件复印件彩色扫描件放在同一整理夹中妥帖保存。上周末爸爸到省城,从老旧公文包里掏出刚在县分所打出来的工资卡银行流水和申请冻结三个月的五万元固定存款证明,郑重地仿佛把未来也一起递到了陈见夏掌心。
我妈怎么说?她一边有条不紊地检查着银行证明,一边轻描淡写地问。
没跟她说那么细,就说你提前考上国外的大学了,不用自己家花钱,学校在国际上跟北大清华地位差不多。
见夏顿了顿,没说我要走多久?
先不用说,办完了再告诉她,不影响。
爸爸神情非常坦然,并不像是因为担忧见夏的妈妈会舍不得孩子而撒了什么善意的谎言陈见夏可以免费出去读大学,这是一件大事,也是好事,就应该这么办,这是顺应常理和习惯的决定,不需要经过深思熟虑,是爸爸作为一家之主的决定,无须和家里见识短浅的那口子商量。
陈见夏完全赞同父亲的行为,她也觉得没有更好的办法,妈妈的确是缠杂不清的人,这一年来更是因为见夏方方面面的忤逆而有些恨她这世界上有不盼着孩子好的母亲吗?或许有。妈妈甚至未必意识得到自己是恨着女儿的,她要的不是她好,是她乖。
但,就真的一丁点都不商量吗?
陈见夏愣愣地看着,父亲坐在她的书桌前,眯着眼读她填好的表,浸在阳光下,若不是空气里的浮尘飘动,一切仿佛静止了。
她想起从小到大的饭桌上,爸爸也是这样读着报纸,微微眯着眼睛,大部分时间一言不发,只有妈妈在讲话、忙碌、张罗、和孩子吵架。到处都是她的声音奶奶家老房子争夺战、二叔二婶究竟有没有私吞存折和金镯子、女儿早恋不要脸到处都是她的声音。
然而她的爸爸,沉默的、偶尔流露出一丝不耐烦和无奈的男人,隐在一切背后的男人,轻描淡写地说,这事儿不用跟你妈商量。
爸爸放下表格,微笑着说,小夏出息了,比你弟弟强。
陈见夏顿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她刚刚得到了从记事起便噘着嘴巴哭闹不休、孜孜以求的那句肯定,轻而易举地。
在她已经不想要之后。
第五十六章
我们去南京
星期天的下午,陈见夏按照饶晓婷的短信指示,在博物馆站下了车。
陈见夏很少往北城走。虽然相比旅游氛围浓郁的老街,这里才是省市政府机构所在的最繁华的市中心,车水马龙,百货商场林立,还有北方城市因为冬季寒冷和历史遗留防空洞而四通八达、蓬勃发展的地下商业街。
饶晓婷的店就在人防国贸地下商业街,陈见夏从博物馆对面的过街通道下去,地下城人头攒动,长得一眼望不见头。她左右辨认了一下门牌号的增减方向,向左转,很快找到了3722号摊位。
确切应该说是在临近344号铺面的时候,她已经远远地听见了饶晓婷的尖嗓门,前方围了一群人,将并不宽的地下商业街堵住了。
这牛仔坎肩不是你去批发市场赵丽芳那儿拿的我他妈跟你姓!亏我喊你声姐,你比我大了快两轮了,当我妈都够岁数了,卖货多少年了,你不知道规矩?你蒙谁呢你,那么大岁数不要脸,还他妈说是撞货?你那就叫跟货!我都问过赵丽芳了,她说昨天早上跟她那儿拿货那女的烫个鸡窝头短发,说自己是华联商厦的,所以她才敢把货给你的!操你大爷
饶晓婷声嘶力竭,但当陈见夏跑到身边去扶她时候,才发现力竭是假象,她显然可以一战、再战、再再战。
鸡窝头短发家的店面比饶晓婷的大两倍,店员也更多,浩浩荡荡围上来,气势相当唬人。陈见夏不知道应该劝还是应该帮,她人虽到位了,依然和固体空气没区别,这阵仗让她瑟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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