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桌余周周永远对她的反常行为视而不见,谢天谢地。倒是前排的陆琳琳对她的一举一动十分介意,每一次她团纸团的时候,陆琳琳都会转过来斜眼看她,眼镜微微滑下鼻梁,样子有点像四十多岁的教导主任。
然而不管她怎么在白纸上贬损自己的可笑可悲,看起来都像一种机械劳动,直到此时此刻,抱着满心的委屈躺在床上,陈见夏才终于明白这句话的含义。
她独自一人,在省城,面对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压迫环境,她紧张,她害怕,这都不可悲。
真正可悲的是,她握着通讯录空白的手机,能背得出来的只有家里的电话和父母的手机号,而这三个号码,竟然不曾主动打来过一个电话。
在她雄心勃勃来不及难过的时候,她不可悲;在她获得了一点喜悦想要与人分享的时候,她才可悲。
陈见夏仰头看着天花板,忽然觉得这个小小的宿舍像是要把四面墙都朝自己压过来一样,憋屈极了。
她腾地一下坐起身。
振华就在市中心,现在是星期一晚上八点,她凭什么不出去玩!
暮夏时分,华灯初上,这座曾经被殖民过的城市商业街上伫立着许多俄式风格的老房子,檐口柱头的浮雕遗留下来的旧时魅影迷失在百年后华丽艳俗的金钱味道中,有种特别的美感。
没有人认识她。她也不认识任何人。
振华、于丝丝、家乡、重男轻女的妈妈,还有一切能勉强与陈见夏相牵连的不愉快,都被这种灯光和建筑群割断。连行人的脸都如此模糊。她着迷地踩在百年前铺就的老旧地砖上,目光流连于每一间橱窗。
陈见夏没有爱上任何一个包,或者任何一条裙子,胸口却膨胀出一股欲望,好像再一次确定了自己孤身前来的意义。那种被金钱所引发的,却实际上与金钱无关的雄心壮志,让她从自己那点可怜可悲的埋怨中脱身出来,仿佛再回到书桌前死磕数学符号和化学方程式的时候,演算纸上的每一笔一画都有了更为壮美的意义。
见夏在街上停步,非常戏剧化地慢慢转了个圈。霓虹招牌在她眼前连成了一个迷人的圆环。
她忽然有点想哭。
你当这儿是百老汇啊!怎么站大街上就开始演啊!
见夏的脸垮下来。
怎么是他。
红毛李燃站在不远处一家西餐厅的霓虹灯招牌下,抱着胳膊像看二愣子一样看着陈见夏。
你当年能考上振华,是不是因为脑子有毛病,所以有加五分的优惠政策?李燃笑嘻嘻地走近。
要是有这个政策的话,你这种病情就能当中考状元了。陈见夏小声嘟囔,被自己逗笑了。
李燃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她。
你是不是真当我没听见?
李燃说着,忽然抓起陈见夏挂在脖子上的手机往自己这边一扯,陈见夏脖子一僵,差点被带了个跟头。
你怎么把手机直接挂脖子上啊,你是狗吗?土不土啊?李燃一脸好笑。
我爸爸说这样安全!见夏拉住挂绳往回扯,李燃就是不撒手,她被拉得被迫低了头,自己也觉得自己像条狗。
对,安全,那怎么被我给抓住了?要是碰上个力气大的贼,不光抢了你的手机,还能顺便把你拽成个高位截瘫。
李燃说着就拿起手机往后一绕,从见夏脖子上将绳子取了下来。
赶紧拿下来,又丑又危险。
丑不丑干你什么事儿啊!
李燃三下五除二就把手机挂绳解了下来,再接再厉,把屏幕解锁,然后将自己的手机号输入了进去。
你连一个联系人都没有啊,这也太扯了吧?把我手机号借你充充门面好了。
这什么人啊,陈见夏觉得自己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李燃一脸世界终于清净了的轻松,转移了话题,戏谑地大声问:怎么样,我大省城好玩吗?
大省城。见夏再次闭上眼睛翻白眼。
甫一睁开,就看到李燃的食指和中指朝着自己的双眼戳过来,她吓得往后一倒,堪堪躲过。
你再敢翻白眼试试!
见夏气结。
然而看着李燃嚣张的样子,好像有什么东西被他的红色发梢融化掉了,她自己也说不清。
陈见夏是多么拘谨的人,一讲话就冷场,幽默感总是和别人不同步,哪怕豁出去想要装活泼热情也只能端着一脸僵硬的假笑,甚至自家表姐生了孩子,塞到她怀里让她抱一下,她都觉得胳膊有千斤重,连孩子都不喜欢她。
然而眼前这个人,她才见过他几面,他竟然不觉得自己又呆又冷,她也从没感觉到不自在。
他要不是个男的就好了,自己也会有一个朋友的吧?虽然做了朋友之后,她可能就会非常婆婆妈妈地劝人家把头发染回黑色并好好学习,但是,她也想要个朋友啊。
陈见夏沉浸在自己的思路之中,愣愣地看着李燃,把对方看得发毛。
你干吗?李燃护住胸口。
我摸底考试考了全班第四名。陈见夏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说。
你说这个干吗?李燃一边后退一边小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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