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路口,看着拖拉机渐行渐远,久久没有移眼,直到车影消失在天与地的边际为止。
周老同志拍着他的肩叹息道,“唉,回吧,咱们都是数着日子过,你儿子儿媳这么孝顺,说不准明年还带孙女来看你。”
顾怔平笑了笑,没说其他的,跟着老朋友转身回了茅草屋,幸福的时光是短暂的,但这短短的十多天,让他有了独自面对无数苦痛日夜的光亮。
时间一晃到了1976年秋,在母亲的忌日那天,小婵带着丈夫和女儿去后山拜祭。
张大英是前年走的,她身体本就不好,按理小婵来的第二年就不在了,本以为生活好了她的寿命也会跟着增加,没想到只多活了三年。
在生命的最后几年中,她送女儿出嫁,看着女儿找到值得托付一生的良人,也见证外孙女出生,帮着照顾了三年,她的人生已经没有遗憾,唯一期盼的就是女儿一家能顺顺利利的过后今后的生活。
“妈,今天是你的忌日,我们带着果果来看你。”
听到妈妈的话,果果跪在地上给姥姥磕头,对着墓碑说,“姥姥,我很想你,我知道你一直在天上看着我,你放心,我会好好吃饭,也会听爸爸妈妈的话,好好学习以后做对社会有用的人。”
顾闻骞点燃纸钱,沉静的拨弄着火苗。
身后传来脚踩树叶的沙沙声,回头看,是秋顺文来了,看到小婵一家在,秋顺文有瞬间的瑟缩,但最后还是走了过来。
张大英直到去世都没有原谅儿子,村里的老人来劝说,以儿孙送终摔盆劝她放下矛盾,张大英依旧不愿。
“我早就当没这个儿子了,活着享不到他的福,死了也不记挂。没儿子没孙子没关系,我有女儿女婿还有外孙女,我知道我走后他们会顾好后事,每天清明七月半会给我烧纸钱。”
国人的观念里,死者为大,又有“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说法,张大英死前都不愿原谅儿子一家的决定将秋顺文彻底钉在了耻辱柱上。
一个母亲,至死不原谅自己的儿子,这得是多大的失望,多深的怨愤。
也是从那时候起,秋顺文头发几乎一夜变白,才三十多看上去却像四五十岁。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小婵没有搭理秋顺文,她无法代替原主或者张大英来做善人,如果因为所有的痛苦没有自己亲身经历而轻易原谅的话,那她跟落井下石的小人有什么区别?
祭拜过后一家三口准备下山,留下来那碗祭拜用的白米饭。
秋顺文想开口说什么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目送他们离开后,秋顺文跪在母亲墓碑前,眼泪无声落下,脑子里想起的都是小时候的日子。
父母具在,一家和睦,哪回想到有一天日子会过成这样。
他想怨天尤人却发现自己怪不了任何人,只怪自己懦弱没担当才有了今日的恶果。
九月,舅舅从首都寄来信件,按时“黎明即将到来”,十月,顾闻骞在地里上工时听到广播里播报某帮倒台的消息,社员们顿时欢腾起来。
回家后,顾闻骞紧紧拥住妻子,话音中带着激动的颤抖,“太好了,没想到真的等来了这一天,小婵,我很高兴。”
小婵也紧紧回抱住他,虽然她早就知道了这一切必将发生,但当自己身处历史的洪流中,还是有种身临其境般的波澜壮阔感。她为他高兴,为公公婆婆和无数无奈分离的家庭,为所有遭受磨难的人们感到高兴。
“父亲肯定也收到了消息,我要给舅舅写信,请他帮忙疏通关系,将父亲调回首都。”
因为长期劳作,环境恶劣,顾怔平患了严重的关节炎,身体每天都处于疼痛中,即便如此也得不到休息和治疗,虽然顾闻骞跟首都的舅舅常给他寄药,但对他的病情并没有实质性的帮助。
“闻骞,我的想法是,或许我们国家将会出现一次大的变革。那些莫须有的罪名随着时间的推移会全部洗去,不光父亲,有一天你也有机会回到熟悉的环境里发挥你应有的价值。”
他是大学生,是国家最需要的高端人才,不会永远埋没在这偏僻的山村里,哪怕是舅舅也不会同意,一定会想办法让他回京。
顾闻骞回想起十年前的自己,意气风发的遵循前人的步伐将我国的建筑学发扬光大,空有壮志而已,出师未捷就已经顶着“黑五类”的帽子下放到了上尧村。
曾经的悲怆、不解、委屈,已经在时光中掩埋,在他决定忘记一切,与挚爱的妻子携手余生、用心陪伴女儿成长时,惊喜却悄然而至。
在院子里玩耍的果果看到爸爸回家后,“噔噔噔”的跑过去想要抱抱,而原本回到家后总是将自己高高举起的爸爸却忽略自己抱住了妈妈。
果果停住了脚步仰着头,站了好几分钟爸爸都没注意到自己,顿时有些“吃醋”了。
等顾闻骞跟小婵说完话回头,就看见女儿委屈的小脸蛋。
“果果怎么了?谁惹果果生气了?”
果果嘟着嘴说,“坏爸爸,我一直等着你回来,你都没有看见我还抱妈妈抱了好久好久。”
顾闻骞跟小婵对视后失笑,“那你是气爸爸没有先看见你,还是气爸爸抱了妈妈呢?”
果果不开心的答,“气爸爸没有看见我。”
小婵笑着蹲下问,“那爸爸可以抱妈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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