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东尼奥:“……”
他一把抓住拨弄他睫毛的手,一言不发地拉着她径直去了观众席。
“女士们,先生们!欢迎来到利塞乌大剧院!”
“今天,我们非常荣幸——大家将要欣赏的是《卡门》在西班牙的首演,玫瑰公主殿下亲自出席,我们甚至邀请到了这部作品的作者,乔治·比才先生。”
热烈的掌声中,乔伊探头看了比才一眼。
这位微胖的高大法国人弓着身子把头埋在手掌里,挤在并不算宽裕的座位上,看起来格外窘迫。他似乎非常后悔出席。
乔伊:“……”
算了,等演完就好了。
在渐渐安静下去的掌声中,酒红色的大幕缓缓拉开,舞台上满是忙碌的人群,这是塞维利亚城镇热闹的广场。
人头攒动,一切都转瞬即逝,直到烟草工厂的女工们鱼贯而出,红裙的卡门出场。
哈巴涅拉舞曲挑逗的鼓点响起,仿佛轻一下重一下地敲击在人们的心上。
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她身上,时间在此刻凝滞。
铜色皮肤的吉普赛女郎拥有细长而多情的眼睛,刀子般的长发像蓝矶鸫的尾羽那样放射出墨绿色的光泽,披散在火焰一般的红裙上。
这条裙子并没有巨大的钟形裙摆,自然的曲线沿着腰肢垂下,在膝盖处微微收拢,又在脚踝绽放出层层叠叠的荷叶花边,随着卡门曼妙的舞步飞旋出烟花般绚丽的红影。
卡门红唇开合,唱起《爱情是只自由的小鸟》。
偌大的利塞乌大剧院里静得出奇,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紧紧盯着舞台。
在这个娱乐尚显匮乏的时代,没什么比歌剧这种综合了音乐、舞蹈与故事的表演更吸引人的消遣了。
就连乔伊都不例外——
当然,她是在看自己参与设计的舞台布景效果。
这个时代的歌剧中,布景与舞台设计一般都务求逼真地还原布景。
而乔伊在其中加入了一点夸张元素,以及不同幕之间对比度更高的复杂灯光。
《序曲》中繁忙热闹的广场要用明亮的布景,而卡门坐在龙骑兵的大腿上唱起调情的歌谣时,不应有任何其他背景喧宾夺主。
她不是叛逆的艺术家,并不是为了创新而创新。
这样的舞美设计,是为了更好地呈现剧情,也要配合演员们的服装。
她要要模糊舞台与现实的边界,让台下的观众忘记现实,沉浸到这个酣畅淋漓的故事中去。
如今的巴塞罗那,人们需要这种大胆的、奔放的情感宣泄。
“你何时会爱上我们?”男人们在问卡门。
卡门,拿着烟的、美丽而危险的卡门,面对所有人轻佻地调笑:“何时会爱你们?我怎么知道。”
“也许在明天,”她挑起男人的下巴,“也许永远不会。”
她忽然笑起来,笑得挑逗又残忍:“这当然不至于。”
华丽的乐曲中,吉普赛女郎在安达卢西亚的灼热阳光下毫不费劲地将男人玩弄于股掌之间,诱惑龙骑兵将自己从关押中放走,又在走私帮伙里成为老大。
为她失魂落魄、锒铛入狱的龙骑兵来找她,却发现她已经倾心于英勇的斗牛士。
于是,在卡门明确告诉他自己已经变心时,龙骑兵被仇恨的疯狂冲昏头脑,抽出刀杀死了自己心爱的女人。
乔伊在第一次完整观看这部歌剧的彩排时,总算明白这部歌剧为什么会引起那么大的争议了。
说实话,那些挑逗的语句、这样很难算得上正面的女主角,再加上悲剧结尾,哪怕是放在她的时代,都一定少不了谩骂的评论。
更何况在这个浪漫主义歌剧的时代。
这个时代的歌剧基本是大歌剧和喜歌剧,大歌剧唱颂严肃的史诗与历史,表现宏大的场面;喜歌剧则分为抒情歌剧和轻歌剧,往往是轻松幽默的剧情。
歌剧要有深刻的意涵、典雅的氛围、喜庆圆满的结局,它们是达官贵人表现高雅品味的对象。
从没有过这样的歌剧女主角。
从来没有这样令人错愕又痛恨的结局。
卡门不是个好人,她并不善良,并不忠贞。
她欺骗、斗殴、见异思迁。
传统戏剧中所有被推崇的品质,都在她身上见不到半点影子。
但她却那样美。
那是一种不可思议的野性的美,自由的、诱惑的、危险的美。
这是一种道德所不容的美,它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威胁,一种对时代的挑衅——
因为它代表着无可抵挡的变革。
“我最后问一次,魔鬼——跟我走吗?”
绝望的龙骑兵最后一次问邪恶的女郎。
卡门甩开蓬乱的长发,毫不犹豫地答道:“杀死我,不然就让我走!”
他终于杀死了她。
“我杀死了卡门……我最爱的卡门!”
龙骑兵在背景《斗牛士之歌》辉煌的尾音中哭嚎,歌剧缓缓落下帷幕。
大厅中一时静得惊人。
比才低下头,默默地抱紧了自己。
之前在天台上吹着风喝着酒哭得太多了,此刻他已经哭不出来。
但这一切是那样熟悉。
他清楚地记得,三月三日在巴黎的首演中,最后一幕便遭遇了从头到尾冰一样的冷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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