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帮牛高马大的黑衣男子往那一站, 吓得原本在附近踢球的小孩子都钻到别的房子后面远远观望, 赶着马车的邮差猛一下收绳子把马勒得长嘶,送牛奶的女工一失手砸了好几瓶牛奶,洁白的一滩渗进土地, 引来一片苍蝇。
众人纷纷传言——这家屋主不知欠了多少高利贷,竟然惊动了地下世界的大佬。
真是太可怕了, 高利贷就是撒旦在人间的代表啊!
结果,等到他们发现恶名昭著的达尼先生对着那个笑盈盈的年轻姑娘摘下帽子点了点头, 还十分愉快地收下了她送上的一对名贵的东方瓷瓶、几十杯巧克力奶茶,终于发现自己根本就是猜错了方向——
这家屋主哪里是惹了大佬。
人家分明就是有大佬罩着的女人!
此后,街坊邻居渐渐发现, 这一片竟然再也没有强盗和小偷出现了。
那些作案手段出神入化、流窜全城的团伙,似乎不约而同地远远避开了这片区域,就像是聪明的老鼠躲避捕鼠夹上诱人的奶酪。
对此, 邻居们纷纷感叹,原来买房子最重要的不是挑地段的眼光, 而是挑邻居的眼光。
房子是开工了,但负责的建筑师还是个学生,而且现在已经开学。
于是,安东尼奥开始规律地两头跑,然后在每次被乔伊抓到他说没课其实是翘课之后, 摆出一副我错了下次还敢的架势。
乔伊在把蒙特惠奇山相关的事务都布置下去后,暂时清闲了一些。于是,她的日常就变成了偶尔监工,而多数时间和阿方索一起,看着他处理从马德里和其它各方发来的信息,读书学习,同时做自己的事。
她在研究改良钢笔。
说真的,她实在是受够每写几个字就要蘸蘸墨水,还动不动漏墨的钢笔了。
墨水难道不应该是一次吸饱了之后,能用很久吗?通过活塞和真空来实现这个功能,应该不难吧——马德堡半球实验已经过去两百多年了。
其实毛细管或许也可以。由于液体的表面张力,墨水在浸润细管之时,就会自动沿着里面的缝隙慢慢向上攀升,就像是自动补充墨水一样。
虽然这种小发明对没有相关经验的乔伊来说有点过于精细,但她请来了制笔匠,加上自己前世做各种设计作业手工的经历,开始了一次次的尝试。
她在这边捣鼓钢笔,而阿方索在看书学习处理政事。
“卡洛斯在北方又占领了两个镇,”少年忧心忡忡地说,“他接受了葡萄牙的支持,买了从英国进口的武器,当地的军队根本没法有效抵抗。”
或许真是术业有专攻,平时乔伊总觉得幼稚得不行的小少年每次说到正经事,立刻就变成了少年老成的政治家。
他阴沉着脸:“英国的光荣革命都快过去两百年了,卡洛斯居然还想着恢复君主□□□□。他甚至还在埃斯泰利亚建了宗教裁判所!英国的维多利亚女王都要通过科技领导欧洲了,他还在做中世纪的白日梦,妄想通过宗教控制人民的思想。”
“买来外国人的武器,组织西班牙人打西班牙人!”小王子冷冷地说,“不管我最后能不能当上国王,至少我知道,绝对不能让这个家伙当上国王——不然我们的国家和民族就完蛋了。”
乔伊看了看弟弟手边的几本书,《论法的精神》《社会契约论》,甚至还有薄薄的《权利法案》与《宪法》——1787年美利坚的那个版本。
她其实有些惊讶。
玫瑰公主对政治丝毫不感兴趣,何况她也不是作为王储培养的。因此,她一点都不了解阿方索小王子原先接受的,那些以培养储君为目标的教育内容。
不过,乔伊至少有些常识——这些书籍虽然是经典著作,但不少都是在推翻了君主制的国家风行的。西班牙王室不会教王子这些内容吧。这是他在留学时学到的?
“那你打算怎么做呢?”乔伊问道。
在她生活的那个时代,西班牙是仍然保留着王室的少数国家之一。如果没有别的因素干涉,这就是这个国家未来的发展轨道。
“君主立宪。”阿方索毫不犹豫地说道,“‘朕即国家’的时代早就过去了。我得尽快推动议会颁布宪法。现在的西班牙太过混乱,各派以政治为界线争斗不休,浪费了太多资源。如果保守派和自由派谁都不肯让步,我们迟早会步法兰西和波兰的后尘。我们的国家值得更好的未来。”
乔伊心情有些复杂。她知道历史发展的大势,发自心底认同这样的大势,甚至愿意为这个大势添一把火。
但是,她拥有玫瑰公主的记忆,也继承了她对这个唯一的弟弟那种真正血亲的感情。面对这个年轻的理想主义者,她不仅仅是一个旁观者,也是一个陷入这个时代中的人。
“阿方索,”她斟酌着开口道,“我问你个问题。”
“什么问题?”小王子的黑眼睛炯炯发亮。
“就像你说的,现在一切都很混乱,马德里局势很不明朗。你回去,其实很危险。你要在不同的派别之间推行自己的政治主张,就更危险——就像是亲手去割悬着达摩克里斯之剑的牛皮绳。”
“如果,我是说如果,可能会发生像一百年前法兰西那样的事……”乔伊想到弟弟的头颅被挂上断头台的模样,心中猛地一颤,“你不害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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