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一旁坐着的男人显然心情不大好,涌星试图从后视镜去打量他的神情,却正好对上司机元空探究的目光。
可唯一可以发号施令的人却像座沉默的大山, 坐在后座一言不发。
“要不, 我下去吧。不是要做笔录了,我去后面那辆也可以, 毕竟我坐这也不合适。”
涌星有些坐立不安, 思来想去还是开了口。
“怎么不合适?”徐敬棠听了这话语气更加不善, “你觉得你坐关押犯人的车才合适?”
此话一出, 他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控, 咳嗽了一声又问,“陈涌星, 这就是你说的‘没事’?”
这是他第二次问她了,然而一旁的女人眼观鼻鼻观心, 低着头的样子怎么看怎么像是被人欺负了似的。
妈的,就会装可怜。
他现在还正在气头上呢。
“陈涌星你这人可真够有意思的,照你的理解, 是不是真等到哪天我再也见不到你了,这才算有事?”
“干嘛这样说啊。”涌星被他这话说的心里瘆瘆的。其实今天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没有多大的打击, 这种毫无证据和理由的留言对她来说只不过是过眼云烟而已。名声对于一个信念坚定的人来说无足挂齿。
这事要是发生在十年前, 她说不定还会大哭一场连明天出门的勇气都没有了。然而如今的陈涌星已经成熟了,或许旁人对陈玄秋的恶意中伤还可以让她出离愤怒一下,但那也是短短一瞬而已。
她已经变得不一样了, 所以徐敬棠这股忽然而来的邪火就显得毫无理由和没有必要了。
不过涌星也明白,今天多少还是要感谢徐敬棠的。她不是意气用事的人, 即使徐敬棠已经站在了和她对立的一面,也不代表她就要对徐敬棠处处防备。
她们交织的过去是无法磨灭的事实, 而现在的一切困境,都昭示着他们在这件事上必须统一战线,他们早已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更何况,徐敬棠的出现以及他对自己的态度,无论做戏与否,都真真实实地帮到了涌星。
毕竟人们才不会在乎什么已故先生,也不在乎国家存亡,法租界督察长的态度才是唯一可行的风向标。
没人想要触督察长的霉头。
“知道啦,我这不是......”涌星先冲他服了软,她的确需要向徐敬棠道谢。然而话到嘴边,她反而不好意思起来。
徐敬棠坐在一边,用余光看着女人的脸一点点地红了起来。他在心里急得不行,可偏偏陈涌星跟便秘似的支支吾吾了半天,他才听到她用极小的声音说,“.......不是担心你么。”
“你今天不该来的。”涌星说完那话后立马欲盖弥彰地解释道,“他们只是关心那些私密的男女情爱,这种事不过是饭后谈资,不理他们过几天也就没事了。你来了,万一盯上你了,看你怎么办。”
她说的义正言辞,可是旁边那人笑眯眯地盯着她,搞得她越说声音越小,越说越没有底气,“你还笑!”
涌星瞪了他一眼,“别以为你现在很牛的样子,告诉你,站得越高......你明白吧?”
“不就是‘站得越高跌得越惨’么,有话直说呗。你不是留洋回来的知识分子么,怎么也这么迷信?”
徐敬棠听了她的一句话就开心了,他大人有大量地决定不跟这个嘴硬的小姐计较。
他忽然玩兴大起,鹦鹉学舌道,
“得了吧,陈小姐,管好你自己。大爷的事用不着你操心。幸亏我跟进来,不然我看你要怎么办。”
“行了行了,知道你最了不起了。”
涌星望着他,心里也轻松了下来,“怎么还跟从前一个样啊。”
她这话说出来,自己反而愣了一下——
怎么可能跟以前一个样呢?
早就跟以前不一样了。
到了警局,手下的人十分有眼色地请两个人进了笔录室后就自然而然地退了出去。
其实不过是走个过场,徐敬棠给了她一张表,让她随便填填就行了。
徐敬棠靠着桌子上,看着身边的涌星低着头登记信息。她的肤色和暗沉的房间形成对比,徐敬棠吞了吞口水,低头一擦打火机,点着了一根烟。
他都抽了一口了,这才忽然抬头问道,“不介意吧?”
话音未落他自己也觉得好笑,很显然涌星也被他这句傻话逗笑。
只见陈涌星毫不留情地翻了个白眼。
“督察长大人,请不要惺惺作态。”
徐敬棠被她清脆的声音逗得大笑,“我是不是该问你要不要也来一根?”
涌星懒得理他,继续填表。她写的很专心,忽然感觉脖颈处一阵瘙痒,是发茬扫过脖子的感觉。
她不用回头,也知道徐敬棠伸手摸了摸她脖颈上的发尾——笔录室的灯光将一切投射到了桌面上。
徐敬棠夹烟的右手放在膝上,口鼻里缓慢地喷出一阵浓白烟雾。发茬扫过他掌心的触感还未消散,反而在他心尖激起阵阵温暖波涛。
他的左手下意识地搓捻了一下,“还是短发啊。”
涌星的心一紧,感觉心脏被一张大手紧紧抓住。而身边的人又开口了,“短发好,短发好打理。”
她闭上了眼睛,在心里默默地叹气——
怎么可能不变呢?
当最勇敢血性的男孩也学会了粉饰太平,怎么可能不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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