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证所在,傅氏若非畏罪为何要自尽,无法见到陛下自陈,难道也不能见国朝的执法官员吗,三司推事本就定于次日,为何他要在三司推事之前自尽呢,这不是心虚不是畏罪是什么?”
“大周的法,还有公正吗?”乐思晦阴沉着脸色冷冷道。
“放肆!”由武承嗣所扶持的一派官员借机怒斥,“大周律法乃天下之法,国之重器,乐相这是在暗中指责陛下的不是吗?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在明堂之上忤逆陛下。”
见皇帝没有开口,乐思晦躬身顺势进言道:“永昌年间,李嗣真拜右御史中丞而遭现任御史中丞所陷,流放于岭南,曾上书陛下言,今告事纷纭,虚多实少,恐有凶慝阴谋离间陛下君臣,而今却由不懂法之人操杀生之柄,窃人主之威,按覆既不在秋官,省审复不由门下,国之利器,轻以假人,恐为社稷之祸,臣恳请陛下重新启用徐宏敏,召归李嗣真。”
文官之列中的御史中丞听后依旧面不改色,也不上前与之争辩,只是端着笏板跪坐于原地静静听着。
“朝廷百官的任命皆由天官考绩,君主予夺,乐相此言,岂不是在质疑与指责陛下用人不当,是非不分,赏罚不明。”武承嗣旁侧的紫袍起身进言道,“陛下,乐思晦如此大逆不道,竟在明堂以下犯上,失人臣之道,臣请降其罪以儆效尤。”
“若直言劝谏便视为不忠,那这天下的言路岂不皆断送于佞人之手,”见势微,一同拜相的地官尚书格辅元亦起身帮衬道,“酷吏执法,临时专决,不复闻奏,下有冤滥,上何由可知,老子曰:故赏善罚暴者,正令也;其所以能行者,精诚也。”
“臣请奏,拷问诬陷控告傅少卿之人,以正令法,还其清白。”
“诸位相公如此为罪人说话,莫不是同党?”一直跪坐着沉默不语的武承嗣突然开口道,“且不论傅氏是否畏罪,但两位相公借傅氏一案暗喻陛下用人与执法不公,不顾天颜,人臣之礼尽失,又当如何罚之呢?”
明堂外看守的内臣交叉着双手躬身小步入内,“启禀陛下,洛州司马狄仁杰到。”
一句通报,使得气氛僵凝的朝堂变得哄闹,文武百官纷纷回首,“狄公回京了?”
武承嗣身侧的心腹便有些不淡定了,侧身小声道:“陛下此时召归狄仁杰,是何用意?”
武承嗣柔搓着捏笏板的双手,侧头回看御座上正襟危坐的皇帝,“本王也想知道,君心何为。”
红袍神态自若的跨进大殿,持笏跪拜道:“洛州司马狄仁杰归京面圣,陛下万福,大周万年。”
“狄卿请起。”
“谢陛下。”狄仁杰遂起身,“臣闻太常寺少卿傅游艺一事,遂匆匆归京,奈何至神都宫门已闭,未至朝官之列而擅闯明堂,请陛下降罪。”
“卿入朝,必是有要事要奏,既有言,便道来吧,方才的争论,朕也听乏了。”
狄仁杰躬身,从拿笏板的袖子内抽出一张卷起的宣纸,“陛下,这是太常寺少卿原配妻子拓王氏的陈书,上面有半月来少卿的全部起居,”随后又从怀中拿出几分折叠齐整的纸张,“臣于昨日黄昏归京,赶在日出之前,以洛州司马之职执行公务为由于神都调查了一番,发现控告的亲从于案发那几日未曾与太常寺少卿单独会面过,时至秋日,太常寺公务繁忙,少卿常宿于官邸而未曾归家,这几份则是臣着人所调查的亲从行踪。”
狄仁杰呈上字迹齐整、条理清晰的起居记载,望着哑口无言的朱紫官员,底气十足道:“想必这件事,诸位相公都未曾想到吧?”
“以言语相告,本就没有物证,人心可畏,父子尚且相残,何况毫无血亲之人呢,因仇记恨也未可知,仅凭一人之言,而定在朝数十载功臣之过,岂不荒唐?”狄仁杰再次躬身,“臣将此证示于亲从眼前,使之畏惧而招供,”狄仁杰侧头撇了一眼脸色逐渐失常的武承嗣,“乃因私仇细微之事动了歪念从而诬陷,恳请陛下传召,亲鞫此案。”
女皇看了一眼内臣转呈上来的起居记录,挥手道:“不必了,朕相信狄卿的办案能力,事情既清,又何必传小人入堂,脏了诸臣的眼,传旨,太常寺少卿傅游艺以五品礼葬之,抚恤其家,其余入狱者无罪释放。”
至于乐思晦所提奏议重新启用徐宏敏,召归李嗣真以及对于新任御史中丞诬陷朝官之事便就此揭过,女皇似乎无意惩治,朝官们便也不敢重提,“陛下圣明。”
——咕噜咕噜——缓缓转动的车轮碾压着洛阳城街道上铺满的细沙,车厢内频频传来女子纤柔的咳嗽声。
哒,哒,哒,六合靴踩在湿漉的青石地板上,绯色公服上系着金带,腰后悬着的银鱼随着步伐左右晃动,沾水的脚印至一处牢门前便就此止住。
隔着厚实的木柱,里面关着一个同样服色的犯人,只是头发只用了一根木簪挽着而显得有些凌乱,衣着也没有那么齐整,因为双手被木枷所缚,使她无法整理衣冠,听到皮靴踏响地面的声音,犯人背靠着木柱坐在地上,开口道:“傅氏之死朝廷应该掀起了争论吧,是死忠还是畏罪,我猜那些耿直的大臣不会明面帮曾为恶人之一的傅元综说话,他们意在春宫,所以此斗,必败,他们越是帮衬李氏旧皇族,便会让君王越猜忌,因为现在圣人最害怕的便是李氏独大,再覆周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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