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文斌只听说过蟋蟀,连促织是个什么玩意头都搞不清楚,更何况那一堆文绉绉的话呢。他也不怕小孩子嘲笑他,只茫然地睁大眼睛:“啥?”
郑国强文化程度比小舅子强多了,现在连大专文凭都拿到手正在上本科课程,将来还想连研究生都一并读了;理解蒲松龄的文章自然不在话下。他笑着摇头:“不至于,我前面就想跟你讲了,这事跟我没关系。人家就是要讨好也讨好不到我头上,县里不比区里,一般都不买市里的账。”
陈文斌不甘心,又想到了侯局长:“那就是卖侯局长面子唻,正好全须全尾,一百步也不必走九十九步半。”
郑国强还是摇头:“侯局也不清楚这事,应该是他们县里自己有想法,越好越好,索性树立一个山村不砍树也不盖小化工厂小造纸厂同样可以致富的典型。他们县的丘陵地带可不少。这个模式可以复制到好多村。同样的,稻田养殖这一块,整个陈家庄乃至整个公社甚至整个县城,咱们老家都能来。我真觉得你可以去要政策,这是大好事。”
丈夫说话时,陈凤霞就偷偷觑女儿的神色,想瞧出点儿端倪来。
结果郑明明表现得比爸爸更激动:“是啊,舅舅,现在你连江海电视台的节目都露过脸了,有现成的优势。县里就不需要宣传吗?肯定要把你树立为宣传标兵的。到时候,好资源肯定都像你倾斜,你拿贷款都比别人快。”
得,看来女儿也搞不清楚里面的弯弯绕。
就是不知道这事是的确跟姜杰那个小孩没关系还是真像《促织》一样,他都没意识到有人讨好了他又或者这孩子还算有点儿内涵,能沉得住气,不至于一点儿小事就尾巴翘老高,屁.股撅上天。
要是第三条,陈老板还真对这小孩刮目相看了。
也是,见多识广的小孩其实多半沉稳,不轻易咋咋呼呼。
老母亲就怀揣着这样一颗复杂的心吃完了周末的晚餐。等她起身要收拾碗筷的时候,她的手机响了。
陈文斌恨得不行,当场抱怨:“姐,你是不是跟人说好了,每当这种时候你都有事。”
晚饭是姐夫做的,现在他姐不收拾碗筷了,剩下的主要劳动力不就是他了吗?高桂芳甚至还提前一步离席先走了。她有批订单客户催得很急,她晚上得回厂里陪工人一道加班。
吼,这些女同志,真是一个比一个狡猾。
陈凤霞直接“呸!”,一点儿也不给他面子:“我不接电话,洗锅刷碗也是你的活。不信你问你姐夫,做菜的时候我是不是帮忙了?”
“好意思!你总共就剥了头大蒜掐了把小葱,你这也叫帮忙?”
陈凤霞直接翻白眼,完全不理人,只对着手机道:“喂喂,林小姐,是不是信号不好啊。你等一下,我到阳台上接电话。”
那头传来了幽幽的叹息声:“不是,我听到了你们说话,真好真热闹。”
她甚至还听见了小孩子们嬉笑打闹的声音。
奶奶的小男声拼命地催促:“快快,我要吃蛋糕冰淇淋。”
旁边年纪听上去大一些的女孩则嫌弃:“完蛋了,你肯定会吃成小猪。等过年的时候就杀年猪了。”
小男孩惊恐:“不要,有小猪,我是人类,过年我们吃小猪。”
然后是女孩子们醍醐灌顶般的惊叹:“对啊,除了养大肥猪,还可以养小乳猪啊,专门卖给做烤乳猪的人。啊,店里这个可受欢迎了,说不定比卖大肥猪还划算。”
他们是如此的温馨又热闹,连陈老板跟她一向不太对付的弟弟斗嘴都充满了温暖的人间烟火气。
就算看不到人,光听电话里传出的欢声笑语,站在窗前瞧着外面一片漆黑的林小姐也能感受到那份一家人欢聚一堂才有的幸福与喜庆。
然而,这些永远和她没关系了,她再也不会拥有。
“弟弟走了,过了七七,弟弟彻底走了。”
陈凤霞差点儿脱口而出,你什么时候有弟弟了?然后她才猛然反应过来对方口中的弟弟究竟是谁。
是云云的小孩,当初她在江海跟着李老板当二奶时生的孩子,去了台湾之后查出了白血病的小孩。
林小姐未必真认他当弟弟,而是当地人好像有管家里的小男孩叫弟弟的习俗。
但她爱这个小孩是真的,竭尽所能给他最好的也是真的。去年秋天台湾地震,林小姐的母亲和那个姓李的王八蛋死了之后,林小姐也没放弃这个小男孩。她继续照应怀孕的云云,等待着新生儿的脐带血来拯救小男孩的性命。
可惜的是,即便是同父同母的孩子,配型成功的可能性也不过差不多25%左右。比起普通人,这样的概率已经高到吓死人。但是对于急需救命的小孩而言,如此概率又实在太低。
最终,这个从出生就带着原罪的小孩没能成为少数派幸运儿。新生的小妹妹的脐带血并没有和他配型成功。再又经历了大半年的痛苦治疗过程后,他没有等到新的配型希望,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
林小姐喃喃自语:“有的时候我也想,是我的自私给他造成了这么多痛苦。如果不是我固执己见,也许他能走得更轻松些。”
最后这几个月的时间,无论医生还是云云本人都无数次劝她要她放弃,云云甚至跪下来求她让她放过孩子。太痛苦了,她这个妈真的看不下去。可是她没有监护权,她的话不作数,没有人会听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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