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出息,那里才多大。”
站满也就四五百人。
当然,在这四五百人里,属于他们的观众一个都没有。
出发去吴市的前一天晚上。
付晶半靠在床上,正在背单词。
睡前的最后一件事,以及醒来的第一件事,是雷打不动地背书。
亏得这个长时间保持的习惯,他的英语成绩一直非常好,尤其擅长做阅读。
床头柜上摆着一个泡泡形状的天气瓶,台灯的光线穿透过羽毛般舒展开的晶体,照亮了瓶身上错落有致的金色星星。
这是前年过生日的时候,向诗送给他的礼物。
瓶子的顶端挂着一块折叠的小吊牌。
在打开之前,付晶曾经无比期待地想象过上面会写哪些话——结果事实证明他想多了。
向诗写给他的,是一堆堪比说明书的化学方程式。
升高三以后他又不怎么回家了,不过每次回来总会像动物巡视领地一样,检查他的功课。
其实付晶早就不需要别人盯了。
明天路上的移动时间要看哪些书,要过哪几本错题,他事先统统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付晶觉得自己安排这些事情的方式,很像向诗。
并不是刻意去模仿,只是在不知不觉中耳濡目染,等到回过神来时,已经习惯于那么做了。
捧着单词书的两只手随意地搭在书皮上,他那双原本端端正正的手,留下了由努力雕刻出来的残酷轮廓:左手是练吉他练变形的,右手是写字写歪的。
背后的墙面上方,贴着旧月震的海报,是他刚上高中那年季吟给他的,说是印太多了卖不掉。
付晶依稀记得当时站在床上,提着顶端的两个角,将海报贴起来的那一刻,曾经在心底暗暗憧憬过。
他想,如果站在中间的那个人,是我就好了。
付晶人生第一次做了造型,还化了妆。
他那时没有留长头发,所以化妆师用了很多假发片。
乐队此前也并未定制过专门的演出服,那天上台穿的衣服全是临时借来的。
分给付晶的是一套很低调的宽松款黑衬衣,仿丝的料子上拼接着饱和度不一的半透明刺绣,手腕的收口处缠绕着繁复的长条网纱,会随着手起手落的动作上下飘动,领口前则系了一个复古的纯黑色蝴蝶结。
化妆师似乎认为,他很适合这样的打扮。
“看起来像个叛逆的小王子。”
说着,便拍拍他的肩膀,示意弄好了。
付晶略带忐忑地面对着镜子里陌生的形象,甚至有些不敢眨眼睛。
他的脖子左侧,垂下了一缕黑红相间的长接发,被剪得很碎,大约到锁骨下方的位置。
迟疑地伸出手,他摸了摸那条本不属于自己的毛绒尾巴,仿佛在抚摸一只初生的小动物。
非常不可思议。
经过衣着与妆容的伪装之后,他似乎彻底成为了另外一个人,似乎可以利用这幅暂时借来的躯体,大胆地为所欲为。
宛如被注入了崭新的、源源不断的力量。
“你怕不怕。”
季吟的声音从耳后传来,但他并没有回头,直截了当地回答道:“不怕。”
对方眯起眼睛,透过镜子中的倒影将他上下打量一番,接着突然伸出手,把自己脖子上挂着的义眼项链(*)给摘了下来。
“你上半身太空了。”
边说边凑到了付晶的背后,替他戴上项链,整理领子。
“待会儿不管发生什么,你只要记住。”
寄居在季吟右手食指上的红色眼珠,与他胸前的那一颗,遥遥相对。
“我就站在你的左边。”
观众是肯定有的,不过最差劲的情况也不难预见:使劲浑身解数、倾其所有地唱了,台下非但没反应,而且还一个接着一个地打呵欠。
他想象着一张张神态各异的面孔上,浇注了一层厚厚的混凝土,最后硬化出明白无误的一句话:请你们快点下去。
付晶下意识地攥紧了胸前不停晃动的吊坠。
二十分钟。
他拙劣地进行着自我安慰。
考一场试可比这个时间长多了。
站在舞台正中央的位置,只能看清楚前几排观众的脸。
如今第一排正对着自己的,是一个耳朵侧边别了飘带蝴蝶结的大眼睛女生。
她牢固地揣着手臂,表明了不准备拍手或者尖叫;甜美的长相配上了毫无表情的五官,看上去像个铁面无私的审判者。
付晶本打算对着她笑一笑,转念想起了季吟曾经叮嘱过的话:
“上台以后不允许笑。”
“笑起来只会让别人觉得你可爱,又不是唱儿歌的。”
于是立刻板起了脸,冷冰冰地扫视过台下,单手扶上了立式话筒。
紧接着,一切陷入黑暗。
一枚干涸的泉眼。
这是付晶对于当时的自己的描述。
可能是因为被保护得太好了,他虽然有心创作,但是从未迸发过强烈的表达欲。
就像他虽然觉得在身体上穿孔很酷,但是绝对不会轻易尝试那样。
片段式的旋律就能让人得到满足。
随便在吉他上拨拉几个和弦,配上简单的旋律线,既可以过瘾,又不用经历产出的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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