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后来,脸上的风疹褪得差不多了,向诗这才勉强肯把脑袋露出来,开始坐到桌前跟付晶一起学习。
积水般隆起的皮肤已然平整了下去,但肿块外沿的淡粉色痕迹并没有消失,那些病原体以他的身体为画布,描绘出一块块饱含恶意的图案。
他的眼睛本来就比常人要凹陷一些,如今右眼的眼眶上缠绕着一大圈环状晕开的粉红,仿佛水母死去的尸体。
向诗坐在书桌的正面,而付晶则占据了另一头的位置,和他坐成个直角。
“卷子能不能借我复印?”
伴随着付晶的话音,自动铅笔的笔芯突兀地断了。
笔尖直接揿在纸面上,发出了一记闷响。
“哪张?”
“这几张数理化的,你们学得快,我想看看梅山考哪些知识点。”
“……”
“对了对了,你给我讲题吧,这里打圈的几道我不会。”
一口气说完上面这些话,付晶伸手推了张卷子过去,目睹着向诗一脸难以言喻的表情,幼稚地获得了恶作剧得逞后的快乐。
对方冷冷地剜他一眼,“你在整我?”
“不是,我想考好大学。”
“啪嗒”一声,这次是向诗手里的自动铅笔掉到了地上。
见状,付晶自然而然地弯下腰去捡,他耐心地掰开了另一个人僵硬的指间,将笔重新塞了回去。
“想要学习的欲|望就跟食欲差不多。”
不等向诗询问,他就煞有其事地解释道:“我吃饱了就不会强迫自己去看书,因为看了也会吐出来,还不如等待身体变得饥肠辘辘,再自发地去进食。”
“那你现在对待学习就是饥饿的状态?”
“对。饿了好几年了。脑子都饿瘦了。”
向诗被他滑稽的拟人逗笑了,忍不住摇了摇头,“你想考哪所学校。”
当真的被人询问到这个问题时,他的第一反应是沉默。
就像一只羞涩的蜗牛,遭人触碰后悄悄缩回了壳里,蜷起柔软的身躯,试图保护住腹中易碎的美梦。
付晶觉得,自己是个很容易产生自我怀疑和动摇的人,只是表面上从不示弱,所以旁人难以察觉到他的外强中干罢了。
这本是他藏匿于心底的隐秘愿望,然而不可思议的是,他并不抗拒与向诗分享这份脆弱的不稳定。
“医学院。”
“认真的?”
“认真的。”
听到回答的人先是盯住他的眼睛看了一会儿,接着下半张脸逐渐绷不住了,终于绽开了按捺许久的笑,“那你的脑子得吃发糕粉。”
付晶对准他的小腿就是一脚,“我看是该往你嘴巴里倒洗衣粉。”
向诗任由他拼命攻击自己,试卷和书本接二连三地跌落在身上,却没有任何要还手的意思。
“那就约好了。两年后要一起收到录取通知书。”
那个人说话的声音仿佛被注入了名为“期待”的颜料,一瞬间变得五彩斑斓。
“你可不许反悔。”
愣怔着停下了胡闹的动作,付晶抬起头来望着他。
这应该是向诗回家以来,第一次笑。
“其实这个阶段的学习,和聪不聪明没有太大关系,主要是学习策略和投入时间的差别,还有看你能否保持专注。”
其实初学阶段的问题大多出在练习时间不够,根本没到讨论天赋的程度,弹得差只能说明一个问题:懒。
付晶条件反射地回答道:“对不起,我练得太少了。”
“你说什么?”
即使是向诗也没见过这等反应,他伸出手,试探性地在对方面前晃了晃。
付晶如梦初醒地眨了眨眼睛,在确认过坐在身边的人并不是季吟以后,脸腾地就红了。
“没有……咳,你继续!”
向诗抿了抿嘴唇,似乎想问些什么,但最终没有说出口。视线在他身上停留片刻,便回到了手中的卷子上。
“先来看这道题。”
讲题目的时候,向诗习惯在草稿纸上边整理思路边写。
由于进入梅山以来缺乏运动,他的肌肉在不知不觉之中消失了,整个人变成了一根细长的豆芽菜,看起来虚弱而无力;唯独右手格外充满力量,写起字来敏捷又迅速,堪比接受过艰苦训练的运动员。
他会及时停下来确认付晶的理解程度,如同在黑暗中举起火把领路,并且密切关注着身后的人有没有掉队。
不是我早就抵达了终点,等你等得不耐烦;而是配合着你的速度,陪你一同穿越隧道。
“没懂就说没懂,我换个方式再解释一遍。千万别不懂装懂,不然之后更加混乱。”
“有些知识点,你听我干巴巴地讲会很难跟上,毕竟不是靠自己思考得到的结论。只有大量刷题,做着做着突然开窍,才会把整个逻辑都记在心里。”
“其实你学起来挺快的,一点就透,我给别人讲过类似的题,还是你比较好教。”
向诗的态度出乎意料地耐心,甚至毫不吝啬夸奖。
付晶十分怀疑,这是在有意识地建立起他对学习的正向反馈。可明知如此,这口人工糖精,他依旧心甘情愿地吃进去了。
自己的两位“老师”,一位擅长使鞭子,另一位沉迷于喂糖。
之前的几年,他们很少像现在这样坐在一起,潜心于寻找同一个答案的过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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