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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诗终于醒了,可是他睁不开眼睛。
这一觉睡得堪比被人打昏过去,无梦而深沉,似乎足够将近几个月欠下的安眠尽数奉还。
他翻过身仰躺着,仔细分辨着逐渐苏醒的知觉。左眼毫无异状,右眼的眼皮上如同压着一颗刚从沸水里捞出来的鸡蛋,滚烫,并且沉甸甸的。
只能从鼓胀的软组织间勉强撑开一道缝隙。眼皮很痒——不仅仅是眼皮,身体上亦然。
向诗试探性地将右手举到了面前。
就在这短短的一场睡眠过后,皮肤上争先长出了大面积烧伤般狰狞的瘢痕,每块瘢痕的边缘又围绕着一圈浅淡的粉色。
像是浑身爬满了蠕动的蛤蜊,软体的部分和他的皮肉长了在一起,表面则覆盖着一层钙化的壳。
他用左手的指甲使劲滑过隆起的团块,刺痒的感觉没有得到丝毫减轻,指尖反而被渡上了灼人的热度。
向诗不敢看手表,但是敢看镜子。他的半张脸,形容可怖地肿了起来。
被撑开的皮肤表面闪烁着晶莹的光泽,仿佛一颗熟透后即将爆裂的石榴。
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玻璃中陌生的倒影,向诗的手指慢慢抚上了泛着冷光的镜面。
原本骨肉分明的十指此刻变得粗壮而难以弯曲,连关节处的褶皱都被模糊了,形同肥胖的芋虫。
面对着这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切,向诗的第一反应并不是害怕。而是庆幸,是欣喜若狂。
可以正大光明地回家了!
他看见镜子里那颗红艳艳的石榴豁开一道丑陋的弧形口子,露出了一排洁白而整齐的牙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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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茹到学校里接他的时候,差点没吓得当场哭出来。如果不是对方主动冲她招了招手,她实在无法将眼前这个被风团摧毁得面目全非的人,和自己的儿子联系到一起。
向诗用妈妈带来的口罩和帽子,裹起了臃肿的面部。露出的两只眼睛里,一只黑白分明,另一只肿胀如饱满的葡萄,旁人仅能从一道眯起来的细缝里觑见他的眼珠。
白茹说这是老毛病。因为向诗是过敏体质,小时候经常会发荨麻疹。但以前不过是零星地长上几个,破坏力跟蚊子块差不多,从来没见过这幅泛滥成灾的架势。
捕蝇笼忧心忡忡地看着他上了白茹的车,叮嘱道一定要等痊愈了再回来上课,不用着急。
向诗听了也没答话,只是乖巧地眨了眨眼。右眼的可动范围太拥挤,连睫毛都快要戳进眼睑里。
他们准备先去医院,再回家。
向诗全身上下几乎没有几块得以幸免的地方,整个人被浸泡在名为“痒”的液体中,片刻不得安宁。
才在车里坐下不久,他就意识到那些附着在自己身上的水蛭,正以惊人的速度进行着繁殖。红肿的部位越变越多,越变越大,甚至相互连接成了高耸的一片。
“妈,你开快点,我痒得受不了。”他边说边攻击着病变的皮肤,指甲侵略过的区域留下了道道血痕。
“好,你千万别乱抓,当心抓坏了。”白茹努力把全副注意力集中在当前的路况上,而不是儿子的脸上。
医生诊断说,这是由于免疫力低下和精神压力而造成的急性荨麻疹。爆发得非常突然,并且前所未有地凶猛。症状像向诗这么严重的,连他都没见过几例。
简单开了内服和外涂的药,医生继续对白茹说明道:为了抑制风团的扩散,可以选择打激素应急;如果担心副作用,那么不打也行,只是痊愈的过程会拖得相当缓慢。
不等白茹接话,向诗便当机立断地宣布说:“我打。”
他先去医院的取药窗口领了针剂,透明的安瓿瓶分别装在白色和褐色的纸袋里,共有两瓶。
注射室的护士看了眼他拿来的药,不禁皱起了眉头,“这种针打起来特别疼,你得忍一忍。”
由于风疹长满了整张右脸,向诗说话时牵动了嘴角延长线上的肌肉,居然觉得异常地费劲。
“你打吧,我不怕疼。”
“扎完第二针会有一些胀痛感,药水推进去的时候你可千万别叫。”
好心的护士说着叹了口气,言语间尽是同情,“我都不忍心下手。”
向诗默默撸起袖子,心中暗想:不知她是不忍心替我打针,还是不忍心看我的脸。
或许是因为处在极端的身体情况下,在接受注射的那一刻,他真心实意地认为,疼比痒好受。
金属针头捅进皮下的异物感,类似一场毫无温度的冷酷侵略。可能被人用刀子剜进胸口时,也会是这种感受的放大。
一通折腾下来天已经黑了。回家的路上,白茹问他要不要吃东西,向诗怏怏地回答了句没胃口,便不再说话。
医生提醒过,打完激素针以后人会变得很嗜睡,而他蜷缩在副驾驶的座位里,浑身上下被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昏沉所缠绕。
荨麻疹的痒,注射后伤口的疼,药物作用下的困,呼吸不畅的闷,汽车颠簸所引发的晕。此时这具身体所能感知到的一切,没有一样是令人好受的。
但与此相对地,向诗的精神却在放松与安心感的涤荡下,轻飘飘地浮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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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诗四仰八叉地仰躺在床上,脑袋底下压着一个枕头,怀里抱着另一个。
起荨麻疹的地方温度比较高,体表的风团依旧滚烫并且奇痒难耐,他揪了个被子角盖在肚子上,四肢全部晾在外面散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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