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竟是浑身插了七八根导管!
七八个支架环着她,各个挂着成分复杂、颜色怪异的药水,七八种药水顺着各自的导管流进身体去。
她脖子上还缠着个厚重的金属圆板,裹了纱布,大概是用来固定脖子。
实习生毕竟是学医的,朝着药水袋子上看了看,根据药名辨认她身上一系列的病:胃溃疡、高血压……
实习生不得不认为眼前景象十分不可思议。
应秘书眼睛也没抬一下。“干……什……么?”
声音气若游丝的。
实习生一时忘了自己手上还拿着个胸针。“您是不是,到我们医务组去看看?”
应秘书听了这话,椅子上艰难转了转,勉力去看贴在墙上的工作日程。“没给我……安排这事儿……”
实习生道,“不是说您作为公司秘书要到我们那儿去搞工作视察,我是说,您作为一个人,病成这样了——该去看看医生。”
应秘书艰难地把椅子又转回来。“哪有……时间……谁敢……请假……”她一头又钻进了电脑屏幕上的工作里。眼睛已红丝满布了,却努力睁得很开,空洞无神。
实习生道,“您该请个病假什么的。”
她不理。
又劝了几句。
她不理。
实习生只好提起正事。“我捡到老巫,不是,伦理委员会女士的胸针。”
应秘书反应有些迟缓。隔了十几秒钟,才听明白那是什么意思似的,抬起头来,布满血丝的眼睛望着他,说,“到……总设计师办公室门口……给汪秘书……”
“谢谢啊。”实习生转身走前,不忍心,又问了一遍,“您真该去看看医生。”
她不理。
他只好走了。
总设计师办公室在这一层的尽头,路上问了几个人,又遇了几个飘来飘去的监视器——其中一个在拐角处差点直接撞在他脑门上——便到了。
一眼看见门口坐着的汪秘书,又吓了一跳。
汪秘书是个年轻女人,五官看着倒也没什么不妥,衣着也十分正常。但是——她竟是谢了顶。好好一个年轻人,头发这么少。
这谢顶的秘书手里拿着几分简历,正低头看着。
实习生出于礼貌,只往她脑袋上看了一眼便不看了。口袋里摸出胸针,说明来意。铃铛仍卡在原位,极不显眼。
汪秘书眼睛往上一滑,看着他。“你大学毕业没有?”
“我可是博士。”
“大学毕业没有?”
“……当然。”
汪秘书竟是往他手里塞了一只茶壶。“昨天有个倒茶的方秘书请病假,我们把她开除了,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人去倒茶,你先顶上。”
“……啊?”
“你大学毕业,有倒茶的基本资格。”
“……啊?”
汪秘书不耐烦了。“总设计师在里面跟伦理委员会的委员长开会,让你进去倒倒水!”
“呃……哦。”
实习生把胸针揣进口袋,抱好了这只莫名被塞来的茶壶。汪秘书起身在门边密码盘上按了按,给他开会议室的门。
走进去之前,他听见汪秘书嘘着声音嘲讽那已被开除的专门倒茶的方秘书。“什么年代了,竟然还敢请假——当然是把你优化掉。”
他想起先前那吊着七八个药袋子的应秘书。
大会议室十分空阔。
银灰的金属墙上,有一面巨大的屏幕,黑底红字,错综复杂,如血一般狰狞——实时的公司营收图。
折线大体上是向上的,年年月月,屡创新高。数字是天文数字。这毕竟是一家势力庞大又发展势头极好的巨型公司。
圆桌边坐了几个人。
几个是坐在左一端,以一个褐衣男人为首。另一个是坐在另一端,只那十足干练的短发女人一个人。
褐衣男人道,“委员长的道德文章写得文采飞扬,但那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短发女人道,“我骂的就是你们。”
“我们没有虐待动物,更没有违法、没有触犯人权。伦理委员会屡次到我们这里来,实在是没有必要——我几乎怀疑你们不过是想利用我们制造大新闻,赚些流量钱罢了。”
“在你们的直播画面里,仿生人角色举止异常早不是一次两次的事了,很多人怀疑他们其实有自由意志,而你们在背地里虐待他们,以此控制他们的行为。”
“第一,我们没有虐待它们,相反,我们斥巨资给这些商品提供了最好的生存环境。第二,它们是物品,物品本就没有虐待一说,谁会荒唐到指责一个摔石头的人虐待石头呢?第三……”
褐衣男人说起话来不疾不缓,从容平静。
说完了,又下了个结论。“最后,委员长说得再好听,毕竟没有证据。”
他喝了口茶。
几个围着他的人连连点头。
短发女人望着他,朝椅背上靠了过去。“你便再得意这一阵吧。”
褐衣男人微微眯起眼睛。
短发女人道,“我个人,很喜欢蠢货在大难临头之前那种毫不自知又洋洋得意的样子。”
褐衣男人道,“看来传闻不假。公司内部,早就有伦理委员会的人。这些年里大概做了不少手脚。”
短发女人笑而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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