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两字像缝纫机针扎在梁鹂的心上,她跑到阳台问外婆,姨姨的话可是真的?沈家妈这两天被她问的烦死,也是没好气:“是真的,你就认清现实,乖乖听话,勿要犟头犟脑钻牛角尖。”
梁鹂小脾气上来:“你们是骗子!我讨厌外婆,我要回新疆找姆妈爸爸还有弟弟!”
沈家妈吊高嗓门:“随便侬去!要回自己想办法!好吃好住好穿供牢侬,一点情不领,喂不熟的小白眼狼!”
梁鹂转身就往外跑,咚咚像打桩一样踏着乌红楼梯板下到一楼,三楼孙师傅正把白砂糖拌西红柿摆在桌上,只觉楼板缝里下来的灰尘都落到碗里了。
梁鹂气急败坏地顺着弄堂向大马路方向走,晾在竹竿上密密麻麻的内衣外衫筛落在地上,一条条斑马纹摇晃着。老阿婆坐在竹椅上剥毛豆,两个爷叔在下象棋,一个女人走来走去哄着怀里的孩子,有人骑自行车歪歪扭扭从她身边过,一手拎个大喇叭:“磨剪子—炝菜刀嘞—”她回头看,没有人追出来。一只笼里的八哥挂在屋檐下,上窜下跳学人话:“饭吃过伐!恭喜发财,吾爱侬!”
梁鹂瘪着嘴走出弄堂口,牛肉面店过了饭点没啥生意,老板娘坐在柜台里撑着胳膊打盹,修自行车的人不晓去哪里,留下行当也不管,她搬过小板凳坐在阴凉处,看着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忽见不远处人行道的地缝里卡着一颗有机玻璃扣子,捡过来是外婆衬衫掉落的,她收进裤子口袋里。
太阳西斜,彩霞满天。陈宏森拎着篮球网兜回来,看见梁鹂呆呆坐在弄堂口,弯腰俯身,手里拿石子在地面划着,他走过去,重重跺下脚,一阵灰尘扬起。
梁鹂咳嗽两下,抬头见是他,懒得理睬,继续做自己的事。
陈宏森问:“小新疆,你在干什么?”
梁鹂被“小新疆”三个字又刺痛了心,咬着牙回答:“画你的像!”
“哦?”陈宏森不知所以,好奇地蹲下身细看:“.......!”
一只王八线条勾勒的栩栩如生。
梁鹂还怕他理解不了,火上浇油道:“它在跪下拜拜!”
陈宏森抬手揪住她的小辫子:“小新疆,道歉!”
梁鹂偏不,睁圆了眼睛瞪着他,犟劲儿上来了,就是不开口。
“那你们在做啥?”乔宇背着书包走到他们面前,他才从王老师家里补习回来,就看见这剑拔弩张的一幕。
陈宏森先松开手,这不是件值得宣扬的事情,所以他没有说。
梁鹂也没有说,她站起身看着乔宇,鼻子一酸,眼泪大颗地掉下来:“外婆说,我再也回不了新疆了!”
伤心难过至极!
陈宏森和乔宇一时都傻了眼。
陈宏森先在左口袋掏掏,右口袋再掏掏,手帕不知被他扔到哪里去,就给乔宇豁灵子提示,比个擦眼睛的手势。
乔宇会意,从书包里取出叠成四方形的雪白手帕,有些笨拙的替她在脸上擦擦,安慰道:“没关系,上海也挺好的,等我们长大有了钱,可以自己买票去新疆。”
梁鹂哭得一噎一噎,眼泪擦干又湿了。陈宏森问:“上海到新疆火车票要多少钱?”
乔宇想想说:“上海到乌鲁木齐硬座价钿价钱八十元,再从乌鲁木齐到家里汽车票价钿十元,至少得准备一百元钱。”
陈宏森“哦”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阿宇啊,侬在做啥?快回来!”乔母看到点乔宇还没回来,便走到弄堂口来迎,恰见他三个站在那里,以为在白相,皱起眉不太高兴。
乔宇把手帕塞进梁鹂的手里,朝他姆妈快步地走去。
陈宏森刚要开口,就听有人喊:“阿鹂!”他回头,是沈晓军下班回来了。
沈晓军一手提着半只烤鸭,晃悠悠地走近,看见梁鹂眼泪汪汪,抬手给陈宏森额头一个爆栗子:“是侬欺负伊哭了?”
“讲讲清爽清楚,到底是谁欺负谁!”陈宏森气得不行,这一家子什么人呀!
“我们阿鹂这么乖,她还欺负你不成?”沈晓军又要抬手赏他,陈宏森好汉不吃眼前亏,一溜烟跑了。
“走,跟舅舅回去!”要牵她的手,梁鹂握紧手心里的帕子,别扭着不肯走。
“来,我背侬走!”沈晓军见状,笑着蹲下身,把脊背朝向她。梁鹂心思是灵活的,便趴到他背上,小手揽住他的脖颈。
沈家妈一直在弄堂里和邱婆婆噶三湖,看到沈晓军背着梁鹂过来,才放下心,金黄的阳光追在他们身后,她迎过去接过烤鸭,朝梁鹂道:“外婆答应买烤鸭给你吃,呶,专门叫舅舅买回来,外婆欢喜你,你也要听话,不要再想回新疆啦,以后姆妈爸爸还有弟弟都会回来的,就能一家门团聚了!”她说着,却突然红了眼眶。
梁鹂默默地把脸俯在沈晓军的肩膀上。
第拾肆章
吃晚饭时,沈家妈摒不牢问:“爱玉回娘家冒一个礼拜,伊她又闹啥脾气?”
沈晓军朝正啃着烤鸭腿的梁鹂努下嘴唇,沈家妈会过意来,哼了一声:“随便伊去!侬也勿要去接,爱回不回!这房子以在现在还是我讲了算数,旁人休得指手画脚!”
宝珍挟一筷子酸辣白菜吃,笑着道:“阿哥,侬啥辰光时候和嫂子一道来医院检查,五年都怀不上,我问过妇产科医生,有病早治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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