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似乎贬低与厌恶不起来。
显然他也很窘迫很不好意思,山光远松开按着她手腕的手,扶她坐稳,手一撑马背后头,直接跳下来了。
他闷头牵着马缰,一言不发的往前走。
言昳也垂眼说不出话来,只觉得后腰椎上跟让人拿烙铁顶了似的,耳朵也要涨红了。
俩人就跟西天取经的师徒似的,一个低头牵马,一个垂眼在心里念罪过。
但言昳又觉得,想着山光远是个好发小,对她照顾又包容,真要是一起长起来的男孩女孩,怎么可能遇不上这种尴尬。再说不比她是成熟大方懂得多,山光远应该就是个闷葫芦、愣头青,他自己更觉得难堪和难下台吧。
言昳真是盘古开天辟地以来的头一回如此善解人意。
想着今天下肚那好几个螃蟹,她也要给他台阶下。
言昳嗳了一声,趁四下无人,只有远街上有喧闹,小声道:“二十岁嘛,我懂,怎么说——比金刚钻还硬,这也不怪你呀。虽然你内心是个成熟稳重的中年老男人了,但这个年纪就是会起个身,拧个腰就有反应的。”
山光远感觉里头句句话,个个词,都够让他五雷轰顶,内心崩塌。
她怎么就什么都懂了?
他怎么就成老男人了?
什么叫起个身、拧个腰——说到底源头不是因为她不安分吗?
山光远站住脚,感觉自己头顶变成线香燃尽的灰柱,谁吹一口风,都能让他化成碎末。
言昳就是挑准了机会上来鼓着腮帮子吹一口的人。她看他不走动了,觉得他窘迫,但料想也是他前世今生这么多年,身边没有同龄好哥们的缘故,她弯下腰去,当了这个好到极点的哥们,拍了拍他肩膀:“重拾年轻的感觉就是好吧,没事儿,别在意,咱都认识这么多年,我也是个见多识广的,也不会当回事儿!”
她吹一口气都不够,山光远这截香灰都摔在坛炉里断成好几截儿了,她还非要找到残骸,给他仅剩的一点颜面和旖想,都吹成重归大地的碎渣。
她又“成熟”地说:“男人到了二十五岁就开始走下坡路了,除了那个别天赋异禀的,三十岁往后,一年一断崖。珍惜现在的好时光,否则以后呼唤它,它都起不来,岂不更绝望。”
山光远眼前发晕发黑,沉沉吸了一口气,要不是手里还牵着缰绳,他几乎要往后晕跌过去了。
天津街巷里秋季的穿楼风,不如言昳的话有横扫秋叶的架势。现在他比螃蟹都冷静了。
他之前还是只是难堪,现在有点绝望,绝望的都不知道如何该反驳她。
这就是过了两辈子的老熟人遇见这种事儿的反应吗?
这就是成婚快二十年应有的待遇吗?
山光远沉沉吐了一口气。言昳以为他是找着台阶下来了,也心里大松一口气,跟猫爪猴挠似的心总算落地。否则天知道,那些看起来冠冕堂皇的话,编起来有多难。
她催促道:“快点吧山爷,您年轻着呢,还能再体味很多年,但命就一条,我这家大业大,资本雄厚,不能折损在梁栩这瘟神闹的破事儿上。咱们先赶紧离开,怎么都好。”
山光远拖着步子,拽着马往前头主道上走。他想着言昳虽说前世名声不好,但她是个挑剔又自爱的性子,刚刚也算他冒犯人了,不论怎么,他也该赔个不是。
只是抬起头来,却发现言昳竟然心不在焉的给马鬃编着小辫儿,耳根后头红了一片。但她不显得臊眉耷眼,言昳天生有股理直气壮,干啥都对的底气,脖子跟红苔菜根似的,脸上依旧风轻云淡。
往外走到主道上,从小路斜插到这条主路来,确实离出城不远了。可出城处,竟然被一群城防卫兵拦住,大路中央有七八个尖刺路障挡着,几队城防,既有刀兵也有骑兵,守住路头,阵仗十足,看起来是谁也不让通过。
但毕竟山光远是有官身的,他还是京师武将,出示一下腰牌,也应该能过去。
山光远快走几步,牵着马靠近路障,几队城防卫兵提防起来,为首百户模样的兵将不耐烦道:“任何人不可通过此处——”
山光远习惯性去摸自己放腰牌的口袋,才想起来那里装着螃蟹。说着螃蟹,他差点又被拽回刚刚的情绪里,他连忙稳住心神,从袖中找出腰牌。
那鎏金铁牌的光泽和五色彩绦编织的束带,京津这边的兵将不可能不认识。对面百户神情一凛,连忙抱拳行礼,只等看清了牌面上具体写的官职,再开口尊称。
山光远率先道:“不过是随友来天津卫出游,遇见了这档子事也真没料到。只是明日还要进宫面圣,还请放行,我等好赶回京师。”
百户显然是得了上头的死命令要拦住这里,眼前京官大也大不过衡王,他瞧着这位京官武将为美人牵马,估计也不是什么“友人”。
百户正要开口拒绝,就瞧见宽路那边,有车马浩浩荡荡奔袭而来,车马队伍两侧还有骑马或奔跑的城防兵。这百户连忙对山光远道:“官爷还请靠边,别伤了您——”
山光远已然回身,迅速逮住言昳的腰,将她从马背上抱下来,而后牵着马疾退几步靠边。
言昳后知后觉,他估计是怕再因作乱而惊马,闹出跟五年前她落水那样的意外来。
她探头,看见那车马尊贵奢华的雕花,便知道现在跑来的,就是被人护送着逃命的梁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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