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罪罚”与羞辱,不止是打在她身上,更是打在已经死去的赵卉儿身上。
她渐渐才意识到,白旭宪的道歉和后悔,是比鞋底的泥还没用又脏污的玩意。
言昳望着他,一双眼梢微挑的眸中是秋波水色,她道:“你真的想让我原谅你吗?”
白旭宪犹豫片刻,点点头。
言昳笑:“那就让我开心一点吧。”
她抓住了白旭宪的发髻,再次抬起了花瓶:“抱歉,我这个人节俭,也不想再弄脏别的东西。爹,你看着我。”
白旭宪被她轻声笑语中令人胆寒的威慑镇住,不自主的看向她,越看越觉得发抖。
言昳对他露出甜蜜的笑容。
而后将手中花瓶猛地朝他双眼砸去!
一下又一下。
双眼、鼻梁、牙齿。
他哀嚎掩盖不住骨碎的声音,他声音从尖利到低软下去。
言昳力气不够大,那她就多砸几次。
她就像击打一块铆钉一样专注,匀速,又快乐。
为什么会有人总说复仇之后心里会空落落的。言昳不懂什么叫放下,不懂什么叫自我开解,不懂什么叫宽容别人就是宽容自己。
她更想偶尔想起来,有点后悔自己下手太狠,也不想在翻来覆去睡不着的夜,恨着活在世上的仇人。
她现在只觉得满足。只觉得舒服。
就像吸了一口鸦片烟似的。她享受白旭宪的哀嚎与狼狈。
李月缇不忍看,她怕言昳控制不住真的疯过去,刚想开口,一大团黏血猛地溅在了屏风绢纱上,向下滑动……
言昳终于停手了,她转过头看着屏风上那块血迹:“哎呀,弄脏了。”
她低头,这才发现自己水红衣袖上,也布满血污,她扔下花瓶,把手高高举起,让袖子往下滑了几分,手指上一些血顺着白莹莹的胳膊往下淌,她舞着手向李冬萱撒娇:“给我打盆水洗手呀!”
李冬萱很淡定的提裙去端水。
言昳看向面目血肉模糊的白旭宪。
李月缇扶着桌子抑制住自己的呼吸。
言昳吐出一口气:“我也成熟了啊,知道收手了。死太早也难办。这样挺好的,也说不了话,也看不见东西,反正你也就几个时辰了。”
她就希望白旭宪好好当一块烂肉,完成他能做的最后一点事儿,把自己留下的糟污烂事儿,都给收拾干净了。
别牵扯上她分毫。
李冬萱端来铜盆,言昳细细洗手,道:“你拿那些书信纸张,把手印都按上。别沾血,用印泥,否则回头变了色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李冬萱点头,拿着几张纸踏入血泊,捏住昏死过去的白旭宪的拇指,那拇指几乎都能从手上拽脱下来,她一丝不苟的摁着手印。
言昳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她忽然想起宝膺在马车中说的话。
“你做什么我都不觉得吓人。”
现在怕是未必了吧。
言昳不愿意接他的话,是因为她知道自己是什么人。他知道宝膺对她有期待和幻象,但她不想伪装,更不想迎合他的期待。
真是这些事有朝一日被他知道。那吓到就吓到吧。
……只是她其实支开山光远,是不想让他见到这些。
言昳说不上来为什么。
山光远会怕吗?
恐怕不会。
他会从她手中拿走花瓶,而换上一个更顺手的铜锤。他会铺好报纸与油纸,让她砸下去之后抛洒的血液不会弄脏家具。
他会安安静静的欣赏她。
欣赏那个言昳都无法面对的自己。
但她不知道自己为何却无法完全袒露给他看。
或许这时候,她在这儿洗手,他会递上一块胰皂,甚至又掏出那讨厌的白萝卜片给她擦手——
言昳正想着,旁边一双手,递来一块胰皂。
言昳转头,李月缇看着她的衣袖,道:“你一会儿要换身衣裳了。”
四目相对。李月缇还是固执的要把胰皂递给她,一如刚刚非要掺和进这破事的坚决。
她道:“就跟小孩学走步,大人要在后头找个绳拎着。我这个便宜后妈,也要拽着你这个小疯子一点!”
言昳嗤笑:“你还拽得住我?”
李月缇把胰皂塞进她掌纹沁满血痕的手里:“拽不住也要拽!你刚刚要再疯下去,我就去抱住你的腰把你往后拖!”
言昳垂下眼睛。
拽着她吗?
当初言昳找到孔夫人的时候,她嚎啕大哭,却说不是哭赵卉儿的惨案,不是哭白旭宪人渣还混世。而是哭……她以为赵卉儿就会被遗忘。
但发过高烧,失去大半关于母亲记忆的二小姐,却像是有一根线与母亲相连。
言昳拽着那根线,于风雪黑暗中摸摸索索,时隔十年,终于走回了母亲身边,终于又一次天人相隔的牵住了母亲的手,知晓了赵卉儿的事。
从此之后,赵卉儿便有人记得,有人惦念。
言昳心里当时一酸。
她走了太多弯路,摸索找回赵卉儿又岂止十年,前世加此生,她花了太多时间。
言昳不确定自己是否像孔夫人说的那样,牵到了赵卉儿的手。但她感觉到冥冥中,自己的心情、恨怒、经历与母亲交叠,可能真的还碰到了她的指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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