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坑里摆了一张小桌,小男孩坐小马扎上,写作业。
罗qiáng慢慢踱步过去,低头,认着小孩作业本上的方块字。
小男孩抬头,冲他咧嘴一乐,露出一排小牙。
罗qiáng拿开烟,夹在袖筒里藏着,问:咋坐这写作业?
小男孩一指扫街的桔红色背影:爷爷看着我做功课,不做完不能玩儿。
罗qiáng蹲下来,眯眼看那些代数公式,哼道:你都会做吗?其实是他自个儿不会做,看小学六年级数学课本,都算不过帐来。
他家罗小三儿也有过这么大的时候,估摸着也这么可爱,虎头虎脑。可是他那些年都不在,
背井离乡,错过的时光再找不回来。
罗qiáng挤个眼,问:嗳,家里有哥吗?
小男孩嘿嘿傻乐,摇摇头。
罗qiáng下巴一横,哼道:可惜了,没哥,不幸福。
小男孩撅嘴,骄傲地说:有爸爸,有爷爷,幸福!
罗qiáng露出一嘴整齐的白牙
罗qiáng一路腿儿着走到西四,路过昔日他爸爸上班的鸿宾楼旧址,路过西什库大教堂和教堂隔壁的必胜客麦当劳,拐进大翔凤胡同。他慢慢一扇门一扇门地找,沿着墙根儿捋过,问开冷饮店的小妹:28号有吗?
他找到28号,带红漆的木头门只剩下半扇,头顶的瓦片残缺不全,大杂院后身那座山墙自从
76年地震后重建,就再没整修过,如今墙皮斑驳剥落。
这就,28号,再过两天就没啦。
对门的老大爷嗡声嗡气地给他指。
罗qiáng看见红门两侧的墙上,一边圈出一枚硕大硕大的拆。
罗qiáng一屁股坐到破木门槛上,把那块老朽的木头坐得咯吱咯吱响。他就这么敞腿傻坐着,抬头怔怔看着胡同房檐上下坠的夕阳。
离开太久了,茫然,失重,仿佛找不准回家的路。罗qiáng吊着一只胳膊,静静地抽烟,等待,
侧面镀着金红色光芒,轮廓坚毅,就好像当年坐在门槛上等哥哥领回家的小屁孩
胡同口缓缓伸出一道很好看的影子,罗qiáng抬头,邵钧一步一步朝他走过来,偏过头也正看着他,眉毛漆黑,眼睛发亮。
邵钧的衬衫松松地拢在腰上,长裤裹腿显得身形修长,领带松垮地歪系着,脸纯净得发光。
罗qiáng面无表情呆看,那个瞬间他呼吸不畅,一颗老心软得一塌糊涂,像看到从阳光里走出来一步踏入人间的天使,身影完美得让他不敢直视,自惭形秽。
这是要带他回家的那个人,他的大馒头,大宝贝儿。
邵钧回头跟陈处那几个人打招呼:我说了罗qiáng不会跑,还要打报告呢你们?
这人就是犯拧巴,没事儿,我哄哄他。
邵钧走过来,缓缓蹲下身,蹲到罗qiáng面前:嗳。
罗qiáng板着老脸:来gān啥?
邵钧:你说我来gān啥?三爷抓你来了,让你一人儿瞎跑。
罗qiáng撒赖似的哼哼了几声:老子就是想,找个没人地方,找找自个儿家在哪
邵钧嘴角翘起来,似笑非笑看着人,伸手捏罗qiáng的脸:你说你家在哪?
我在哪?
我在哪你就在哪
再瞎跑我不要你了!
还跑不跑了?
俩人怔怔地望着,眼里心里都是软的,暖的
罗qiáng屁股底下稀里咔嚓几声,门槛禁不住了,破木头门槛彻底让俩人的重量压塌了!
邵钧后脖子弓得像一只发情的公猫,猫着腰,四爪着地窜着扑过来,蛮横地骑到罗qiáng腿上,两腿夹住胯骨,薅住罗qiáng的衣服领子。
罗qiáng一屁股坐在一堆烂木头里,怀里抱着他的人,辗转磨蹭的胸膛发出一阵粗喘。
陈处那几个人被迫又看了一轮活人秀,忿忿地用皮鞋扬起一脚土,扭过脸拼命咳嗽。
胡同墙根儿下乘凉的老大爷扇着蒲扇,扭头,瞪着这俩人看,脖子扭得都定住了。
俩人再分开时,嘴角还挂着晶莹的口水丝。邵钧脸色发红,眼眶微湿,桔huáng色的晚霞斜斜照亮了脸,特俊。
罗qiáng让对过的老大爷盯得后背发凉,大爷挺大岁数,可别临了快进棺材板儿了,再让咱给带坏了,带歪了!
罗qiáng一拍邵钧后屁股:回家。
邵钧神情有些怔忡,突然问:老二,以后会变吗?
罗qiáng半笑不笑:我变成啥?老子活半辈子了,还能再抽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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