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钧四仰八叉地躺着,挂在chuáng边儿,差点儿骨碌下去。
罗qiáng把人往里拖了拖,自己贴着墙角侧身睡,又给邵钧仔仔细细盖了被子,把这人裹成一只圆滚滚带馅儿的大粽子。
借着窗口月白色的亮光,罗qiáng就这么盯着看邵钧睡觉,目不转睛,足足看了一早上,心一点一点往下沉,像掉到漩涡里,被眼前的人席卷而去
罗qiáng回到牢号,吃上了邵三爷安抚他特意给他带的小灶办公楼下小饭馆里买的京酱肉丝和蒜烧茄子。
他没想到的还在后头,他没想到邵钧第二天裹着制服大衣,吸溜着鼻子,开车进城,找了罗家老大。邵钧兜里揣一卷卫生纸,开着车擤了一路的鼻涕。
监狱里每个月只有固定的一个周末,允许亲友探监。日程再分配给各个大队、牢号,基本上每个犯人要等一两季度才能轮上家属来一回,不是想见就能见。罗涌就是因为赶不及探监的日程,只能给老二送一封信进去,跟管事儿的民警递了一条烟,麻烦监狱里给罗qiáng带个话,罗家老爷子已经没了。
罗qiáng知道见不到了,也就没跟邵钧提过分的要求。
提要求也没用,不孝子反正是做定了,亲爹弥留之际他没办法在chuáng前守着,没看着老头子阖上眼。他也记着他爸曾经说过的话,永远都不原谅他,不会跟他过,就当没他这个儿子。
罗qiáng确实没想到,邵钧会去找他大哥谈这件事儿。
具体他们怎么谈的,邵三爷又是如何跟监狱里安排的,竟然说通了监区长,跟上上下下都打好招呼,这些罗qiáng都不太清楚。
监区宿舍楼下那一排小槐树,被chūn风chuī绿了枝头的嫩叶,在风中轻抖,抖落一地哀思。
那天是罗家老爷子去世后第七天,邵三爷帮罗qiáng在监狱里给老头子简简单单办了一场烧七。
城里和远郊区县一些地方的老北京人,讲究办丧事的旧俗,要烧头七,三七,有钱富户人家甚至要在庙宇停灵七七四十九天才能下葬。后来土葬都改火葬了,就没那么多讲究,收敛出殡后直接送殡仪馆火化。
清河监狱门口停了一水儿五六辆黑车,车头挡风玻璃上系着孝色白花。
罗家老大穿着孝服,手里抱着罗老爷子的黑白遗像,迈进监狱的大铁门。
罗涌身后,还跟着八个彪形大汉,个个儿都戴着黑超,笔挺黑西装、黑皮鞋,左臂戴孝,郑重其事。这伙人在墙头武警战士极度戒备的枪口下,昂首阔步跟进监狱。
罗qiáng在几名管教民警的监督下,坐在小屋里等着。小屋布置成简易灵堂的样子,罗爸爸的遗像摆在正中。门外,持枪的武警站成好几层,团团包围。
跟随前来吊唁的那一伙人,有几个光头的,还有几个刺青的,一看就是道上有排号名头的人。然而,这些人都极规矩严肃,一路默不作声,抬着花圈进门,在罗家老爷子的照片前排好队,三鞠躬,再跟坐地守灵的罗涌鞠躬致意,最后走到罗qiáng面前。
那些人恭敬地称呼qiáng哥,鞠躬,简单说了几句话,还掏出包好的丧事红包。
罗qiáng摆摆手,没有收,跟那几位爷抱了抱拳。
如果罗家三子齐全,能在老爹临终之际膝前尽孝,这丧事原本应该这样办:在罗家大门上贴上红纸,向亲朋好友邻居报丧,然后给老爷子穿上装裹,铺金盖银,停放正屋。
院里再搭建起一座简易的灵棚,接纳亲友祭奠,焚烧纸糊的车马人偶。
出殡的前夜,仨儿子应当在老爹灵前守夜。出殡当天,仪仗队伍chuīchuī打打,沿路抛洒纸钱,几个儿子戴着孝帽身着孝服,抬着棺木,一路走到车流繁华的大路口,停灵祭奠。
出殡那天还有个讲儿,次子抱盆,老大摔盆。如果罗qiáng在,他应该为他爹抱这个盆,由他大哥把盆摔碎在路上,意思是去祟平安,好走归西。
可是罗爸爸走时,身边儿就只有一个儿子了。老爷子最疼爱的小三儿和最忌讳的老二,最后一眼都没看到。
罗qiáng盘腿坐在他爹灵前,问老大:咱爸临走之前,有话留给我吗?
罗涌张了张嘴,闷头想了一会儿。
罗qiáng顿时眼神一凉,黯然扭过脸,自嘲道:呵,没话吧?我知道,老头子这辈子跟我没话可说。
罗涌说:有,有话。
罗爸爸临终前,叮嘱老大踏实办事,老实做人,好好教养小孩,该管的一定要管,该疼的也得疼,对孩子要心软,手不能软,不然小孩将来不走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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