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窗忽然模糊。
这场小雨下得没有任何预兆,渐行渐远的人中有谁会被淋湿呢。
俞舟欢揉着额头闭上了眼睛。
她不愿意多想,她怕自己的心会变得像干枯落叶那般脆弱。
做人一定要坚强。
尤其是做女人。
被甩的两个男人仍旧站在原地,雨点落在他们的发梢、擦过他们的睫毛。
“抱歉。”杨宵昂头,“我不会退出了。”
他比一米八八的程道声矮了五厘米,可从大学认识开始,他的气场就从未输过。
用姜泛泛的话来说,杨宵一看就是从幸福家庭里出生的人。
而幸福的人天生就比旁人高出三丈。
程道声没法不以为然。
他回道:“你未必会赢。”算是有些心虚。
街灯在这一秒齐齐亮起,路边有歌手刚刚收拾好音箱话筒。她开始哼唱,虽然设备一般,可这首歌自带气氛,把男人女人都唱得心思乱哄哄。
歌词里写道:“一颗爱你的心,时时刻刻为你转不停。我的爱,也曾经,深深温暖你的心灵。”
这是张信哲的一首老歌,而张信哲是俞舟欢她妈最爱的歌手。
她家的小书店还没关掉之前,只要走到店门口,就能听到张信哲的声音。俞舟欢曾在叛逆的青春期嫌弃过一段时间,示意她妈播放Taylor Swift的洋气英语歌,但她妈吴美芳是个在小事上比较强硬的女人,拉扯到最后,仍是俞舟欢被同化。
因为爱过俞舟欢,杨宵和程道声都在KTV唱过这首歌,下一段歌词甚至能背得一字不差。
“你和他之间,是否已经有了真感情。别隐瞒,对我说,别怕我伤心。”
当初都将苦情歌当作示爱,谁料如今自己就是曲中人。
而谁会伤心到最后,大概老天知道。
当出租车司机问:“你们买这房子的时候多少钱啊?”俞舟欢才回神。
怎么回了新房。
应该是刚才下单匆忙,忘了修改目的地地址。
搬进来的时候,她以为自己能在这里住上很长一段日子,就好像她对婚姻的预判。毕竟连吴美芳和她亲爸也是熬过十几年才说拜拜的。
可惜她低估了人类进化,虽然寿命越来越长,情感纽带却越来越薄弱。
“要送进去吗。”出租车司机又问。
俞舟欢犹豫两秒“嗯”了一声。来都来了,她打算上楼看看,要是杨宵胆敢金屋藏娇,她一定要他赤膊出户!
人是没有,俞舟欢的心情却不见好。
玄关里的布朗尼染色郁金香蔫得快要发臭,锅子里的拉面还没有洗,甚至并不宽敞的客厅里还躺着一个风尘仆仆的旅行箱。
俞舟欢忍不住往上踹了一脚,没想到它的万向轮并没有固定,差些冲出去撞到玄关。还是俞舟欢自己狼狈地扑过去,才阻止了花瓶碎光的惨剧。
一阵惊魂落定,她气得脑袋直摇口干舌燥。
冰箱里有杨宵常备的可乐,她拿了一罐,拉开金属环,气泡乱冒,才喝了一口,手机上就有信息过来。
“今天你住家里吧,我去范嘉杰那边睡。”
爱去哪里去哪里。
俞舟欢打字到一半全部删光。
不过她挺感激他的识相。
成家之后,俞舟欢很快习惯了当家做主的滋味,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譬如在沙发上躺得横七竖八,譬如十二点睡觉然后十二点起床,譬如晾晒在阳台的衣服要等到穿的那天才收下。这几天住回吴美芳的家里,她只能压抑天性,免得吴美芳啰啰嗦嗦,也免得她继父夹在中间不好做人。
手机上很快有了新的信息提醒,是工作群热闹了起来。
心中虽然怒吼:“拜托,瞎了吗,这是周末时间!懂不懂劳动法啊!”。可是手上积极跟风,回复得干净利索:“收到!”
然后哀叹着打开电脑,干完公事,索性一鼓作气又码了一章小说。
三千多字完工后,俞舟欢下意识地转动僵硬的脖子。她曾经质疑过自己做这些的意义,一个月的税后工资和写小说的收入加起来不过一万多,在上海,能买房还是能买车?连买只拿得出手的包包都是捉襟见肘。
但琢磨透了,便知道自己挣来的真金白银总归是最靠谱的。
大事办不了,能解决柴米油盐奶茶咖啡也很好。
绝对不能因为生活里的伤心难过、人渣贱货,就放下“不工作不干活当咸鱼”的狠话。
没钱,会把失恋离婚的痛苦放大一万万倍。
关上电脑,俞舟欢终于想起关照自己的肚子。
西餐厅里的东西不管饱,未到十二点就消化完了。她打算煮碗泡面,结果又一次看见那个没有洗的锅。她拒绝替杨宵善后,狠狠地把泡面丢回了抽屉。
她记得自己之前买过一箱山东烟薯。当时只吃了一回就跟杨宵闹分居,今天索性一次性烤完,一个都不要留给他!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
山东烟薯在泡沫的包裹下,早就坏透了,俞舟欢不死心,一个个地检查,结果是一个个地扔掉。
花枯萎的时候她没有哭。
家里被搞得乱七八糟的时候她也没有哭。
连和杨宵冷战的这几天,她都一次没有哭过。
偏偏这几只烂掉的山东烟薯引得她止不住地掉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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