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万义士死不瞑目,倘若这样的冤屈都不能说服贺烨彻察,那么尸骨已寒的裴郑二族,对贺烨毫无助益甚至还算仇怨的旧臣,冤屈与否,就更加不能打动这颗帝王心了。
林昔若为铺垫,那么为贺珝及十万义勇平冤就是进一步试探!
至于徐修能,他可是害杀十万义勇的帮凶,是执行阴谋的刽子手。
贺烨对他的态度,又怎不重要呢?所以贺湛才会与天子据理力争,但看来并没能说服天子干脆弃用徐修能,故而十一娘要继续实行枕边风政策。
怀恩王,我的确对他十分钦佩。贺烨良久才说道:若我与他异境而处,应当做不到他这般无私,为了华夏之治,为了千万国民,为了出生入死之盟军义勇,甘入囹圄,自缚手臂,如此大义,的确不应背负冤屈,但为怀恩王及十万义士正名,眼下未到时机。
是,突厥不灭,边疆不得安宁,而要灭突厥,养兵戍边,又离不开财政支持,所以税制改革才是关键,但圣上是否一定要用徐修能呢,是否除了徐修能,其余人便不能达到目的?我以为,起用徐修能对于变法固然事半功倍,但从长远着眼,却是弊大于利。
任用徐修能变法,待大功告成,当然要论功行赏,可如果贺烨决定彻察贺珝一案,徐修能做为帮凶,该当死罪,这就无异于先将徐修能捧上高位,再一脚把他踩入尘埃,徐修能固然是罪有应得,但明知徐修能乃冤杀忠良主犯,却仍要予以重用的帝王,当然也要承受翻脸无情、过河拆桥的物议,就算贺烨不在意虚名,但对于官制改革而言,到底会造成诽患,最稳当的办法,当然还是一直冷落,清算时才能理直气壮,不落口实。
不用徐修能,那么用谁,又要仔细斟酌了。贺烨眉心紧蹙,再无睡意,于是干脆翻身坐起:我得去紫宸殿,贺澄台负气扬长而去,好在绚之今日宿留宫内,他虽不掌吏部,对朝堂人事也极熟谙,我先与绚之商议,看还有没有其余人选。
皇帝陛下雷厉风行,披了件袍子就想往外跑,十一娘连忙唤住,亲手替他着装束带。
可怜的是迟儿,一觉睡醒,仍未见着父亲大人,沮丧得连早膳都吃得没精打彩,好在皇帝陛下虽然忙碌,这回还没有把许诺彻底抛之脑后,下昼时特意抽出了一个时辰,考较儿子的骑术,还亲自演示了番百步穿杨,鼓励皇长子继续用功,傍晚归来蓬莱殿,丢下碗箸便倒头大睡天子纵然是铁打的身体,也有些受不了连日以来几乎不眠不休了。
十一娘看着睡得人事不省的男子,轻轻放下锦帐,虽说她还没有确定贺烨是否找到人选替代徐修能,但就看他昨晚迫不及待去寻陆离商量的劲头,应当已经改变决意了。
这是她所希望的,但不知为何,却觉心情沉重,莫名的不安像暴雨将至前的阴云,将她笼罩其中,让她无法挣脱。
第1244章 自作孽
二月朔日朝会,税制改革之议由天子亲口提出,自然引发朝堂震惊,文武百官面面相觑,看到的多是彼此茫然诧异的面孔。
紧跟着的殿议却并没引发争论不休,身居要职的官员震惊之余,都在权衡利弊得失,公然提出反对的竟然只有一个韦元平,但他的反对却完全没有理据作为支持,音量虽大,气势却相当于无。
韦太后得迅,再也不能享受华清宫的温泉汤浴,立即赶回京城,当然打出的幌子是天气回暖,又眼看太子册封典礼便在十日之后,她这祖母当然不能缺席如此重要的盛典。
但出乎韦元平与谢饶平等等残党意料之外的是,太后并没有组织人员制定计划阻挠变法令的颁行,反而授意他们稍安勿躁,大可坐壁上观。
韦太后没法亲自为党徒解惑,只能通过任瑶光这个耳目代转她的用意。
此刻,她得意洋洋向耳目面授机宜:贺烨看来是被胜利冲昏了头脑,竟至于胆大妄为到如此地步!自从英宗以来,税法弊端并非无人发觉,也并不是没人提议改革,他当肃宗、德宗、仁宗帝都不明白朝廷早已经无田可授,百姓为逃赋税,只能逃匿,任由豪富吞占土地,三代先君都知道改革税法才能从根本上缓解朝政之难、增长赋收。但革新二字说来容易,进行起来却何等艰难?
长安殿内,梅红尚未谢尽,青枝才吐新芽,韦太后怀中揣着一把银雕牡丹的暖炉,斜靠在窗前一把榻椅上,膝盖上搭着狐裘毯,脑门上围好水貂套,透过微敞的轩窗,望向庭院里一片萧瑟,眼睛里冷意有若伏霜,口吻却不无愉快:他是看着,柳氏、薛绚之等等,在太原推行新政甚是顺利,以为既见成效,顺理成章就能在全国推行,真是狂妄自大,自寻死路!
是呢,太原世族虽说没有抗拒新法,那是因为牺牲财帛,能够换取政治利益,这才愿意配合朝廷改革税法,但在全国推广,圣上又拿什么利益与众多豪贵作为交换呢?任瑶光当然要附和太后的见解。
所以我才授意谢相等等,不用阻止变法令颁布,贺烨这是要引起众怒,别看朝堂上这些官员,明面上没有谏阻,私下里,就算自己没有侵吞民田、收容流户谋利,亲朋门生、诸多族人,利益必因变法受损,更不要说地方官员,因为变法,无疑是被阻断了财路,变法令纵然颁布,底下人也会想方设法让圣令变为一纸空文,又有谁还会真心敬服贺烨这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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