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湛这个崭新的明经,因为已经有了数载的铺垫,这时自然不会忙碌着临时抱佛脚,也没有像邵广与尹绅一般悬梁刺股准备应选,这日他身着鲜衣骑乘白马,却并非是往平康坊寻花问柳,而是拜访陆离去了。
凭两人此时交情,贺湛登门早就不用提前递帖,甚至人到门前,仆役们根本不需入内通禀,直接将人请了入内。
正要转入通往陆离居住的月亮门,却见前头横向的长廊,薛昭正兴冲冲地过来,可一见着贺湛,竟然是立即转身准备原路返回,听得十四叔一声张扬的呼唤,原本在陆离的熏陶下已经颇有几分文士风度的小家伙居然蹲下身子抱紧脑袋,孩子气的沮丧模样彻底暴露了往常是故作老成。
贺湛倒不介意自己成为薛昭眼中的鬼见愁、避千里,笑得眼角生媚,走过去却是一巴掌呼上小家伙的后脑勺,喝道:小子,好有出息!
险些被拍了个嘴啃泥,又被十四叔拎着衣领强迫站直的小家伙万分委屈不无悲愤,却想起父亲的教导,只好忍耐着恭恭敬敬礼见,并为自己的惊慌欲盖弥章地分辩:本是想去见阿耶,忽而想起有件要紧事,欲寻大父。
贺湛原本还想逗弄小家伙一番,拎他一同去见陆离,但想起自己今日欲与陆离商议的事,实在不适宜让小家伙在旁听闻,于是破天荒地仁慈了一回,挥挥手放了薛昭飞速躲避,贺湛摸着下巴目送小家伙几乎是一溜烟跑得不见人影,这才转身继续往西路走去。
却见院子里的海棠树下,陆离正在抚琴,乐音舒缓韵律悠长,应是新作之曲。
贺湛也不打断,自己跽坐下来,陆离也没有因为他的到访而中断琴曲,直到终了,贺湛方才击掌,笑道:外头已经沸沸扬扬,绚之竟还有如此闲情。
说的是杏园宴后,最近几日,莫名其妙传开的闲言碎语晋安长公主为薛六郎才华折服,当众示好,却被拒之千里。
长安城中,各色纷扰何时停过,何需自扰不安?陆离还是一样云淡风清。
绚之倒沉得住气,十一娘却心急如焚,杏园宴当日便不顾众目睽睽,告我绚之有难,让我立即留意长公主往常恶行,当是又准备算计人了,枉我这些时日以来为此一事忙得脚不沾地。贺湛轻哼一声,抱怨起来,神色里却习惯性地带着几分打趣促狭。
这么说来,外间流言四起竟是十四郎功劳?陆离就像没听明白贺湛的打趣。
这话从何说起,我还以为是绚之应对之计呢。
两人面面相觑一阵,终是陆离微微一晒:在下对此飞来横祸避之惟恐不及,哪里还会煽风点火。
原来绚之并非全不在意呀。贺湛笑道。
虽是飞来横祸,不过我的确也不甚在意,不瞒十四郎,如今流言纷扰,却是正好解我被长辈逼劝之急。陆离摇了摇头,简要说明了自己在婚姻一事上与父亲的分歧:长公主品性如何众所皆知,她一日不肯甘休,旁人总会心存顾忌。
听了这话,贺湛笑得更像一只狐狸:绚之这回总该承认了罢,你执意不娶新人,难道不是因为放不下从前?
十四郎。陆离微抬眼睑,神情端肃:我的确放不下从前,因为悔愧,倘若再娶新妇,也不过再多辜负一人而已,再者,昭儿名份为庶子,若我再娶,即便是名门闺秀贤淑女子,一旦有了嫡子,嫡庶有别为礼法所定,昭儿将来岂不受屈?不似如今,不管我对昭儿如何爱惜,因他为我唯一子嗣,都是情理之中。
陆离的理由让贺湛不能辩驳,他沉吟一阵,到底放弃了套问证实好友对旧情尚念念不忘的想法,而言归正题:绚之利用晋安长公主吓退意欲联姻者虽无不可,然,这位长公主却不好摆脱,未知绚之有何计策?
十四郎有何看法?陆离不答反问。
我原本有条最简单不过办法,只听你刚才这么一说,却不可行了。贺湛摊了摊手:倘若绚之干脆在长公主进一步动作前定下姻缘,那位纵然猖狂,也无计可施。
这哪里是办法,简直就是添乱!
眼看着陆离冷冷瞥来,贺湛连忙严肃认真了态度:绚之想必也知道,长公主一贯无法无天,虽说她为女子你为男子,倒也不用担心受制用强可长公主万一要是说服太后抑或圣人赐婚,绚之难道要抗旨不成?
见陆离终于是蹙了眉头,贺湛越发不怕死地说道:昭儿若有长公主这么一尊继母,可就水深火热了,别说十一娘着急,我也是心急如焚,因而情急生智,就再想到了一个简单法子。
薛大才子简直没被贺小狐狸的故弄玄虚搞得郁火三丈,然而让他哭笑不得的话又被贺湛紧跟着说了出口:依我看来,长公主水性杨花决非长情之人,绚之越是拒之千里,她反而欲罢不能,莫如干脆让她得手,最多一年半载,必然喜新厌旧,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说完这话,贺湛自己却捧腹大笑,惊得海棠树上一只黄莺都飞得老远。
我算明白了,十四郎今日不为分忧解难,而是看我笑话。陆离虽是冷哼一声,神情却并无懊恼,这也说明了就晋安可能逼婚一事,两人其实都未怎么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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