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听十一娘说来:摹写重在逼真,仅以逼真为衡,儿以为此幅画作无所挑剔。
这话一出,底下不说应试闺秀,多少贵妇都瞪大了眼。
一个五岁小儿,竟敢说能将裴后旧作临摹成无所挑剔?!天下可还有如此狂妄自大之人!
然而让众人更加震惊的话还在后头
写意,更比工笔讲究神形兼俱,甚至风骨仿约,儿以为,此幅画作已与范本别无二异,足能以假乱真。
是以,儿只评范本优劣,还望真人许可。
居然还敢评判裴后原本?优长也就罢了,还敢带个劣字?
底下一片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莹阳真人还没反应,太后率先就好奇起来宫里那幅在水之湄,她翻来覆去也看不出精妙所在,真不知裴渥丹如何会成就才名,眼下听听这个孩子评价,倒也有趣。
于是插嘴:莹阳,这丫头话虽狂妄,又有违定则,然而我实在好奇,莫不听她有何见解,若有谬误,你再批判指正。
第157章 直言评鉴
实际上不用太后干预,莹阳也会允准十一娘直言不讳,原因无他,实在是以莹阳看来,这幅摹写的确当得无可挑剔四字,倘若不是亲耳听闻为这柳十一娘所作,她甚至以为是学生幼时亲笔,技法也就罢了,十一娘竟然有此自信,并且还要直言不讳范本优劣是狂妄自大,还是天赋过人,总得等到这孩子品评之后,才能判断。
莹阳倒不疑心是贺湛放水,十四郎纵然诡谋,还不至于品德败坏到如此地步,勾通外人哄骗她这姑母,再者十四郎虽然聪颖,对琴画二艺却天生粗笨,否则她一手画艺传予十四郎便可,当年也不需再另选学生,就算十四郎不知出于什么缘故对柳十一娘维护有加,也不可能在丹青之鉴上有任何助益。
虽然这是第三次见柳十一娘,也尽管已经得知师公相断贵不可言,然而直到这时,莹阳才真正仔细打量面前这个五岁女孩。
一双沁黑的眼睛,让她竟然心生亲近。
这孩子其实一点不似渥丹,没有渥丹当年的锋锐直率,仿佛智计颇深。
小小年纪,口出妄言,可观其行止,却一点棱角不显,莹阳几乎产生错觉,当年渥丹成为大周皇后,她远观学生于宝座上言笑风范,就是这样锋芒不露,让人摸不着深浅。
却只有在她面前,撒娇混赖,什么话都敢讲,甚至
莹阳目光微撇,往太后那方向。
当初渥丹怎么说的?
太后喜怒俱敛,深不可测,大约一入深宫,人都会变成这样。
几许无奈,几多怅惘。
她之所以拒不收徒,实在是因为悔愧。
渥丹枉死,她却什么都不能做,除了接受这个结果。渥丹那孩子,曾经相伴十年,贴心体慰,即便亲生女儿也许都不能做到。
是学生,也是知己。
甚至对十四郎,渥丹也当作手足兄弟,那些年,她因悲痛而沉湎纵酒诸事不顾,都是渥丹在关心十四郎,打点周道、书信往来,十四郎只比渥丹小着不到一岁,然而衣食起居都是渥丹照顾,即便十四郎远游,渥丹仍旧替她关注住行,屡屡去信开导。
先帝赐婚,她明知渥丹对薛陆离情谊早存,起意转圜,渥丹怎么说的?
君令既下,唯有服从,事不可为。阿姑安心,渥丹不存别想,愿与太子举案齐眉。
莹阳从不让渥丹称她先生或者师傅,渥丹似乎也更加喜欢称她为阿姑。
那时候自己怎么想的?不如学生多矣。
世人都以为渥丹之名是因她所授,然而,有谁知道除了幼时指点,一切都是渥丹自发体悟。
渥丹甚至不愿张显画艺,也是受她连累。
若当年不得先帝看重,渥丹也不至于青春早逝。
是她荐举渥丹御前献画
为此一事,痛悔终生!
直到如今,明知学生为谁所害,然而却不能为之血恨,尚且还要故作不知,她有何面目再收徒,让之取代渥丹,决不可能。
可是一步一步,还是被逼到这样情境!
孤独终老,寂寞半生,也不是没有道理,她原本就是,如此寒薄之人。
不过如果一定要收徒
莹阳看稳面前的十一娘,也是紧紧掐着掌心才说出平静无波的四字:但说无讳。
十一娘再是一个揖礼,端端正正跽坐好,不疾不徐说道:观范本原画,老干浅淡、新枝色深,并于老干用笔具轻、快、侧之法而画飞白,枝干苍劲而不失灵婉;蘸浓白画花,显花朵厚实,又用浓紫画花显出主次浓淡,使画面更加深动,花之排组,亦为以一对二,更显参差,不犯平均死板之谬,叶色较红,却非但不曾暄宾夺主,更衬花色如新。
这些都是优长,十一娘这番话显然剖析出范本枝、花、叶之主次技法,用色要点,相比许多闺秀那笼统空洞的评点自然更加切实,也显露出她对丹青之技的理解超出同龄者不知凡多。
这下便连杜涛都觉得讷罕起来,微微前倾了身子,洗耳恭听这五岁稚童接下来的评鉴。
综上所诉,可见画者颇有基础,已能掌握紫籐技法,无论用笔用色均不犯常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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