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钰说什么也不愿意再在医院待一秒,俗话说风不动,树不摇,这家医院就是不对劲了,待多一刻,于是忧虑填胸几分,填满了,都快堵住喉管。时下间胃口减色,早饭也不吃,骨碌跳下地,捉颤不住地披上衣服,打着赤脚就要走:“我不弱这些东西,前提是,这些东西只害我一人。”
走出病房前,甄钰舒头往窗外,冷冰冰地抛下这句话。
她前脚离开医院,小宝弟后脚也因腹痛难止,住进了医院。好巧不巧,正是甄钰住的那间病房。
但二人擦肩而过,并未见到面。
刘守丰没日没夜,不饭不茶,刻刻都是清省白净,埋头修了好几日的稿子,唇边的胡子渣都冒了出来。
一个干净清爽的文人,弄成了乌不叁,白不四,和吃鸦片的人似。
稿子修得自我感觉满意,有声无声的反复读几遍,逐字逐句,慢慢读,愈觉语句通顺,词汇达意,嘴角一勾,拿起展布擦净桌子。
他这种文人,嘴里不能说淡话,笔头下不能写淡文来混人,否则和街上那些嘴里混唚的醉汉有何不同?
眼睛里头蓦地一疼,有脏物入内,刘守丰想也没想,用手头上的展布捕了面,眼睛舒服了,接着濡笔铺纸,工工整整地再把稿子抄写一遍。
接连写了几日的稿子,骨头极累,手腕隐隐酸痛,写几个字,不得已要搁了笔,左手摁在右腕上,活络那僵硬酸痛的骨头。
这些无痕迹的伤,疼痛却是实实在在的。
他想着待会儿抄完稿子,要先打通电话到顾公馆,问清顾微庭哪天有时间,自己再上门交稿,免得跑一趟空,白白浪费时间。
稿子抄了叁小时才停笔。
刘守丰脱下眼镜,举着未干的纸,再次默念自己的稿子。
念到一半,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是陶呦呦,她特骨地站在刘守丰的正面,把外头射进来的光都挡住:“您就是刘公子?”
对于刘守丰来说,是一道并不熟悉的声音。
桌上投来一团阴影,阴影遮实了刘守丰的光,他一个近视眼,周遭没了足够亮光,鼻梁上又没了眼镜,好比一个是摸黑的瞎子。他赶忙戴上眼镜,眯着一双眼往上看,左打量右打量,在脑海里搜索了无数张面孔,没有一张面孔能和眼前人对应得上。
眼前人雪白的皮肤,肩后披着半卷的头发,穿着一身白里夹粉的小洋装,手拎着一个浅棕色皮包。
确定自己并不认识此人,刘守丰把稿子放进柜子里,礼貌起身,欲要和人通姓名:“您是?”
“我是陶呦呦。”陶呦呦张望四周,寻了个阴凉的地方坐下。
一点也不家怀。
姓陶?姓陶之人刘守丰只想到法租界的陶探长,不知这女子和陶探长有没有什么关系。刘守丰在心里活络了一下,问:“陶小姐来找刘某可是有事情?”
“是。”陶呦呦打开皮包,从中拿出一颗糖,塞进嘴里含着,有点拿大的架势,“我想请刘公子写篇稿。”
又是来找他写稿的人,刘守丰搔搔脑袋,顾微庭还有这位素未谋面的陶呦呦怎都找他写稿,很不明白。
陶呦呦把嘴里的糖“嘎嘣”一下咬成粉碎,看出了刘守丰的疑惑,她不紧不慢地鬼打扑道:“刘公子的父亲很有名声,当然刘公子在上海里也享有盛名。今次来找刘公子,是因为知道顾二爷也来寻您写稿。虽然不知内容是什么,但我极其聪慧,能猜个八九不离十。这段时日的上海滩,吕公子和那什么小本家的事情闹得可是沸沸扬扬,分颜破口,好热闹,花边新闻都得让一让路。顾二爷来寻你,应该也是为这件事情吧。”
“刘某猜,陶小姐今日来,也是因为这件事吧。”刘守丰给陶呦呦沏了一壶桂花茶。
桂花馨香触鼻,甜甜的味道,但吃起来并不甜,泡成茶水,不添点冰糖屑,和吃跑了味的酒一样,有味道,但是淡得可怜,远没有闻起来那般香。
陶呦呦斜眼看手边那杯白烟不间断上荨的桂花茶,忽然纤纤二指夹起那只烫手的杯子来,在眼前晃了晃,卖起关子,说:“是,标题我都给刘公子想好了,就叫沪上桂花郎。”
杯中的茶水有些满,一经晃动,杯沿溢出几滴茶水,滴在她的裙子上,开成了小花。刘守丰送去手帕,转而问:“这标题如此直白,刘某倒是好奇了,不知陶小姐,要写什么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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