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燃的心中咯噔一下,竟是浮现出“果然”二字,他沉吟半晌,不疾不徐道:
“一般来说,这样心源性的失忆症患者,如果失忆给他的生活带来的影响不太大,或者他选择忘却记忆后过得比之前更好,我们做医生的是不主张帮他强行恢复的,大部分的抑郁症患者甚至还要通过催眠失忆的方式而获得痊愈。但纪寒川的情况不是特殊么……”
顾珩北淡淡地打断:“不考虑他的身份,只当他是个普通人,非得催眠不可么?”
这一次钟燃沉默的时间有点久:“……纪寒川现在这种状况已经类似于自我催眠,他屏蔽了大部分自我认知,保留了常识和知识,这其实是一种意识的自我保护机制,只要引导得好,再有其他人配合,他甚至能在这种状态下恢复全部的正常生活,包括管理公司,而且获得情绪愉悦——”
钟燃拇指往休息室的门比了比,“他刚才那样,就已经接近于这种状态。”
顾珩北手指夹着那支笔转了转,他大概是把笔当成了烟,无意识地含到唇间抿了抿。
俊美平静的面容依然波澜不起,即使是钟燃这样最善于解读人物表情的人,都分不清此刻他究竟在想什么。
钟燃提醒顾珩北:“但纪寒川毕竟不是普通人,NorMou还等着他主持大局不是吗?催眠和一定程度的物理治疗可能是最快捷……”
顾珩北根本没让钟燃说完,犀利地问:“你不能光讲最理想的状况,最坏的情况呢?假如他的记忆呈现片面式、断点式的恢复,而那些记忆偏偏是不好的,会不会对他有不良影响?”
徐进一惊,也紧张地看向钟燃。
徐进不知道为什么,整个办公室的气氛就忽然凝固起来,而钟燃看着顾珩北的眼神也变得很锐利,那里有徐进看不懂的担忧、失望、警告和苛责等各种复杂浓稠的情绪。
顾珩北没有避开钟燃的目光,也静静和他对视。
房间里的挂钟滴滴哒哒,提醒着几人时间在流逝,疑问也必须得到回答。
钟燃盯着顾珩北,语速缓慢地,一字一字地说:
“催眠是可以强行将病人隐藏的记忆都挖掘出来,强迫他面对,但的确也可能誘发出其他的情绪病,精神和大脑的后遗症最难预料,包括你说的这种片面恢复记忆给他带来新的精神创伤……都是可能发生的。”
“那就……”顾珩北的手掌用力按在面前的那份协议书上,他站了起来,嗓音依然轻轻浅浅的,语气却比钟燃刚才刻意咬出来的字眼更加铿锵有力,“先保守着来吧,让他……顺其自然。”
顾珩北对钟燃说:“我作为纪寒川限制民事行为能力期间的唯一监护人,他的治疗方式我说了算,不管谁来找你,你都这么说。”
……
苍穹是冬日里少有的洁净如洗,钟燃的这家私人医院常年绿植如云,园丁正在给一株株高大的雪松裹上新的保护膜。
顾珩北的车就停在一棵雪松之下,清晨的阳光透过车窗落进来,在他的发梢和肩颈上铺上一层浅金色的纱。
他拿起手机拨出一个号码:“你在哪?”
对方有些迟疑,还是报给他地址。
顾珩北驱车来到一个新建不久的小区,徐进的居处就在这里。
虽然钟燃气得要爆炸,顾珩北还是把他的办公室和休息间当成托儿所用。
事儿一件一件都很棘手,人一个一个都很难缠,但是顾珩北怕个卵。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纪宁生直到开门让顾珩北进来还在不敢置信:“你……你来找我干什么……小川呢?”
顾珩北径直入屋,大马金刀地在沙发上坐下,车钥匙“咣当”一声扔在茶几上,来者不善,气势凌人。
纪宁生惊疑不定地揣度着顾珩北的来意。
他刚刚在顾珩北对面坐下,就听顾珩北冷冷开口:
“纪宁生,四年前我回国,纪寒川进了HHW疗养所,他到底受了什么伤,得了什么病?”
第77章
这个猜测来得毫无预兆,就像一条在顾珩北的记忆长河里造访过的小游鱼,顾珩北曾无数次窥见过它快速得摆尾,却从来没有试图攫住过它。
直到昨天晚上,也许是时过境迁人在局外,当年在疗养院内横冲直撞时忽略过的所有细节都化作一帧一帧放大的镜头,清晰定格,供他重新审视。
那天的纪寒川一路跌跌撞撞地跟着顾珩北,脚步虚浮不稳,面色惨白得几无人色,额头脸颊汗滴涔涔,他的手有好几次抓到了顾珩北,冰凉彻骨,虚软无力……纪寒川就算再心虚气短,也不可能是那副模样。
顾珩北先入为主地以为纪寒川在疗养院里一定是在陪伴别人,但其实整整一月固守在那里一步不出,最大的可能明明是——纪寒川自己在住院。
“纪宁生,四年前我回国,纪寒川进了HHW疗养所,他到底受了什么伤,得了什么病?”
单刀直入的问话像是一根带着几万伏电压的鞭子狠狠抽中纪宁生,他从沙发上惊跳起来,如临大敌一般瞪着顾珩北:“你……你知道了什么?”
不等顾珩北再开口,纪宁生已经疯狂摇头,“不可能,你不可能知道,疗养院里的信息都是保密的,没人敢告诉你……”
顾珩北向前倾身,手肘撑在膝盖上,十指交叉,洞悉一切的眼神盯着纪宁生,他在HHW那里的确什么都没问出来,但是纪宁生的脸上却写满了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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