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记得苏蘅儿白日里说过,谢无懒得记那么多名字,府中妾婢众多,也只有最得脸的四个是叫名儿的。
苏蘅儿道:“明娟平日里在督主身边研墨,近来后宅掌事的息玫身子不爽,各样事务便也都由她安排起来。”
原来是位掌事。
温疏眉暗自记下了这个名字。她原就是深宅大院里长大的姑娘,虽说父亲对母亲专情,温府后宅没有这么多妾婢,但侍女婆子们总归不少,她自幼就知个中关系需得料理得当才好。
跟着苏蘅儿出了卧房,沐浴的地方倒也不远,就在厢房里。厢房之中竟非浴桶,而是专门砌了汤池,这便是在宗亲世家里也不太多见。
除却汤池,房中旁的陈设也甚为讲究。池沿上搁着竹篮,竹篮中盛有花瓣,池边三步开外置着盛放干净寝衣的木架。墙边还有妆台,温疏眉立在门口往状态上一扫,就看到半开半盒的妆奁里是姑娘家的首饰。
……也不知是多少侍奉过他的女人用过的。
她心底一阵莫名的反胃,强自压住,侧首向苏蘅儿道谢。
苏蘅儿问:“可要喊个宦侍进来帮你?”
“不必。”温疏眉连忙回绝,“我自己可以的。”
“好,那我在外面等你。你若有事,喊我一声。”苏蘅儿言毕就出了屋,阖上房门,坐到石阶上安心等她。
温疏眉深呼吸,缓了好几次,秀眉还是锁得紧紧的。
抬手解衣袋,她的手一直在颤。将褪下来的衣裙草草叠了一叠,放到木架上,她便入了水,觉得水是冷的,冷得彻骨。
但其实,水是热的。汤室里热气缭绕,暖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泼了一捧水到脸上,借着水珠往下滑的机会,温疏眉很想大哭一场。
人在小的时候,都会胡思乱想些将来,她也胡乱想过很多。她设想过自己会嫁给什么样的人——达官显贵、士农工商,乃至修仙高人她都想过一遍。
但唯独没想过会跟了一个宦官。
她蜷起腿,额头抵在膝上,嗓中哽咽了半晌,却终究没让眼泪流下来一滴。
哭有什么用呢?
有人心疼的时候哭才有用处,起码能换得几分宽慰。无人在意的时候,哭出来的眼泪还不如泼出去的污水值钱。
过了约莫两刻,温疏眉穿好寝衣,推开房门,坐在石阶上的苏蘅儿回过头:“你好啦?”
“嗯。”
“督主大概还要晚些才能回来,要我陪你待一会儿么?”她问。
“不用,我想先睡了。”温疏眉摇头。
有人陪在身边,确是可以暂时驱开些恐惧,可有些事终是要自己面对的,那她宁可逼得自己更坚强一点。
苏蘅儿就只将她送回了房便离开了,温疏眉站在床边,盯着眼前的床榻,怎么看怎么别扭。
盯了半晌,她狠狠咬一咬嘴唇,终是闭着眼睛,带着一股视死如归的决绝躺了上去。继而又往里挪了几寸,把外侧半张床的地方留给谢无,径自拽过被子盖好,规规矩矩地平躺。
她不知躺了多久,应是一段不短的时间,但始终不困,反倒越躺越清醒,心跳声愈来愈沉,太阳穴不安地跳着,脑子里明明没在想什么,却硬是静不下神来。
终于,他回来了。
伴着门被推开的声响,首先扑进来的是一股铁锈般的腥气。
血腥气。
温疏眉窒息,下意识地睁眼看去,很不巧地刚好与他视线相接。
“没睡?”谢无眯眼,身边的小宦官刚要上前为他更衣,被他挥退。
“你来。”他说。
温疏眉一时没反应过来,怔忪地望着他,直到他皱眉,她忽地回过神,连滚带爬地下了床,顾不上穿好鞋子,趿拉了几步蹭到他跟前。
离得一近,他身上的那股血腥气就更明显了。温疏眉屏住呼吸,不去猜想他又杀了多少人。
她抬手,纤纤十指伸向他腰间的革带。谢无冷眼瞧着她,革带解得倒还顺利,但等她将革带放到一边、身子再转过来,一时被紧张盖过的恐惧就又分明地冒了头,她的手边伸向他的衣带边打了颤。
薄唇也在颤,连带着雪腮都在颤。
谢无挑眉,一语不发地瞧着她着跼蹐不安的模样。
她青葱般的玉指探到系带,却因眼睛都不敢抬,一扯给扯成了死扣。
“……”温疏眉惊吸凉气,终于不得不抬起眼帘,慌乱地将另一只手也伸过去,想赶紧将那死结解开来。可她指甲长,衣带厚且软,指甲掐在上面使不上力气。
眼睛一红,谢无眼看着她眼中填了两包泪。
他抬手,苍白的手指也探向衣带。在与她的手相触的瞬间,她猛地缩回去,局促地低头。
谢无没有什么心情好好解这死扣,内力灌入指尖,一挑,衣带在“嘭”地轻响中自缝线处断开。他揭开衣襟,闲闲地将另一侧解下,褪了曳撒,丢向一旁:“阿井。”
适才原要帮他更衣的那个小宦官应声而入,灵巧地将曳撒拾起、收走。
谢无没再看温疏眉,大步流星地走向屏风:“回去躺着。”
温疏眉自知刚才的事情没做好,心里惧意更甚。闻言半分都不敢耽搁,即刻回身上床,乖乖地躺回被子里。
躺下不多时,她心底咯噔一声。
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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