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桂小心翼翼地抱成一团,和方喻同紧挨在一块。
营内的空气并不流通,大家的呼吸交织在一块,显得闷热浑浊,又因为说话声太嘈杂,搅得脑仁儿疼。
方喻同似乎又想咳嗽,阿桂紧紧捏住他的手腕,低声道:“忍着。”
他尚不解地看向她,下一瞬,有官兵捂着口鼻气势汹汹地冲进来,提走了一个正在咳嗽的妇人。
动作粗鲁,丝毫不加怜悯,就如同那妇人已是一具尸体。
那妇人的丈夫着急地追出去,“你们要带她去哪儿?”
掀开帘子,也再没有回来。
方喻同似乎明白了什么,瞳眸放大,看向阿桂。
阿桂朝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指尖点向另一侧。
隔着简单的帘子,另一边时不时传来咳嗽声、呕吐声,偶尔还有撕心裂肺的哭声,似乎是有人死了。
阿桂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说道:“我也是昨日才知,官兵们对病了的难民格外上心。”
如今看这景况,怕是有了瘟疫。
阿桂她们所在的这一边,一直有官兵盯着,若有谁咳了一声,便会立刻被拽出去。
而另一边大营,似有若无总能听到的那些声音,应当是生病的难民都被扔去了那边。
方喻同捂紧嘴,不敢再乱咳。
忽然扭过身子,背对着阿桂,低声道:“你离我远些。”
阿桂捏了捏他微烫的耳根,“你莫怕,若是你得了...我们吃住都在一处,想必我也早就染上。”
她笃定,方喻同只是普通的风寒而已,所以绝不能让他去另一边。
若是去了那边的炼狱,就是没有瘟疫,只怕也会染上瘟疫。
渐渐的,这边的难民似乎也都明白发生了什么,皆蜷缩成一团,默契而诡异地沉默着。
干瘦的脸上,一览无余的惶恐和担忧。
这样安静下来,倒显得那边的咳嗽声越发明显。
每咳一声,都像是锯子在心尖上拉扯着,不得安宁。
大家都怕。
他们所在的大营与另一边只是用简易的帘子遮着,迟早,会被传染。
晚上,官兵送来了吃喝。
原来所谓的朝廷拨款,也只是每人一碗稀粥。
说得那般动听,只是为了将他们骗来,不让他们逃跑反抗。
阿桂与方喻同是小孩,分得的稀粥也格外少一些。
还要警惕着不被旁边的难民抢走。
到了这节骨眼儿,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不得不防。
两人快速喝完稀粥,好歹驱散了一些体内寒气。
阿桂从怀里掏出小指般大小的肉脯,不着痕迹地塞到方喻同嘴里,压低声说道:“要吃些肉,你才会好得快一些。”
方喻同瞪圆眼,不知她何时买了些肉脯揣在身上。
但这枚小小的肉脯,在此刻是那般咸嫩鲜香,抵过他后来坐拥江山时品尝的所有美味珍馐。
方喻同吃完,仍抿着唇暗自啧着,回味无穷。
阿桂瞧他难得露出如此天真的小孩模样,忍不住又揉了揉他的脑袋,将褥子卷起来,拖着他一块钻进去。
还是一人一头,相互依偎着取暖。
方喻同还是小孩,在阿桂心底,已是如同亲弟弟一般的存在,且两人是背对着背睡着,所以她并未避嫌,也没有当一回事儿。
可方喻同却能清晰感觉到她腰间的弧度,柔软而饱满。
还有她身上淡淡的香味,他说不上来是什么味道,却沁得心脾又软又香。
阿桂从不用香料,是她身上本就有的香气,清和又淡雅。
他悄悄吸了一口,原本就因为生病而有些发烫的脸,越发滚烫涨红。
……
翌日。
阿桂比方喻同先起,下意识摸了摸他的额头,吓了一跳。
阿桂表情沉凝下来,方喻同的病似乎更严重了。
也是,拖到现在,病情一直反复,却又没有就诊,病难好。
可他若是去看病,就算不是瘟疫,但凭他难民的身份,那些官兵们出于谨慎,只怕也会将他拖入那边大营中。
阿桂不敢赌。
昨天起夜听说,那边大营一进去,便是等死。
得瘟疫的难民太多,大夫不够,也无药可治,索性把他们都扔在那儿,等人死了便抬出去焚烧,一了百了,很是省事。
两个妇人聊的时候,阿桂在一旁听得脸色煞白。
回到营里的时候,指尖还在轻轻颤抖。
她不敢告诉方喻同,怕吓到他。
只是更小心的将他藏着掖着,让他少喝些水,这样便能少从大营进出。
拉撒的地方在大营外,出入都有官兵把守,会检查是否有人生病。
可方喻同一天也总免不了要去两回。
两人性别不同,阿桂有心陪他,却也不好陪他。
战战兢兢地躲过了两日,可还是出了事。
这日,阿桂在营内缝补鞋袜,忽然有识得的妇人惊慌失措地同她报信。
“阿桂!听说你阿弟被带走了!城卫军统领过来巡逻,正好撞见他在营外,盘问了几句便将他带去那边大营了。”那妇人拉着阿桂的手,说着说着就抹起了眼泪,“说起来,我家那口子也是这样过去的,明明就隔着一堵木墙,怎就没个信儿了?”
阿桂手里的针线齐齐掉在地上,她猛地站起来,朝营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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