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匪 作者:priest
就在她脑子里一片狂风暴雪时,突然,外面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狗叫声,车夫“吁”一声长啸,马车骤停。
周翡蓦地睁开眼睛,眉间利刃似的刀光一闪,旋即没入了眉宇中。接着,她回过神来,一伸手将车帘挑起一点,只见前面多出了一条拦路的绊马索。
领路的乃是潇/湘派的大师兄邓甄,骑术高超……当然,不高超也没事,那绊马索十分粗糙,一根里两尺来高的大粗麻绳,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地悬在半空,跟闹着玩似的,能被这玩意绊住的指定是瞎。
邓师兄一拽缰绳,还来不及下马查看,两侧路边便冲出了五六条瘦骨嶙峋的大狼狗,鼓着眼冲他们咆哮,紧接着,后面跟出了好几个村民,大多是青壮年男子,还有两个壮硕的健妇,拎着菜刀木棍,还有一个扛着一条长板凳,仇恨地瞪着他们一行人。
双方大眼瞪小眼片刻,邓甄回过道:“我等护卫我家老夫人回乡,途径贵宝地,不知可是犯了诸位哪条忌讳?”
为首的一个汉子看了看他腰间的佩剑,语气很冲地问道:“老夫人?老夫人有多老?叫出来看看!”
邓甄皱眉道:“你这人好不知礼数!”
那汉子大声道:“我怎知你们不是那些打家劫舍的贼人?”
邓甄等人虽是江湖人,然而潇/湘派是个剑派,特产竹子和美男子,哪怕迫不得已避世入蜀中,也没丢了自己的风雅,怎么看都像一群公子哥,不料有一天竟会给人当成打家劫舍的,邓甄简直要气乐了,怀疑这群刁民是专门来讹人的。
李晟却微微皱起眉来,若有所思地打量着眼前破败的村子。
周翡回头看了王老夫人一眼,只见她摩挲着拐杖低声道:“此地与岳阳不过一天路程,霍家堡就在附近,怎会有贼盗横行?阿翡,你扶我下去看看。”
几个村民只见面前这一群人忽然恭恭敬敬地分开两边,后面有个小姑娘扶着个老太太缓缓走出来,那姑娘又干净又秀气,雪团似的,叫人看了十分自惭形秽,她目光一扫过来,扛板凳的妇人顿时讪讪地将那瘸腿的长凳放了下来。
老妇人约莫有古稀之年了,长着一张让人想扑到她膝头委屈地哭一场的慈面,她一步一顿地走到那几个村民面前,仿佛还有点喘,问道:“几位乡亲,老朽像打家劫舍的强人?”
半个时辰后,王老夫人靠脸,带周翡他们一行人平平安安地进了村。
几条大狼狗都被拴起来了,方才那领头的汉子原是村里的里正,后来几经动乱,里正已经不知归谁管了,带着众人勉强度日谋生而已。
那里正边走边道:“我们这现在是草木皆兵了,这几天那些贼人来得太勤了,刮地三尺,实在也是没办法。”
说话间,不远处传来哭声,周翡抬头一看,只见一家门口铺着一张破破烂烂的草席,里面裹着一个青年,那人长手长脚,生得人高马大,草席裹不住,他头脚都露在外面,容貌已经看不出了,脑袋被钝器拍得变了形,沾满了干涸的血,一片狼藉,一个老太太一边大声嚎哭,一边用木盆里的水冲洗死者身上的血迹。
王老夫人这把年纪了还亲自出山,也是因为儿子,见了此情景,几乎要触景生情,半晌挪不动脚步,站在旁边跟着抹眼泪。
“光是拿东西,倒也算了,可他们连人也不放过,”里正看着地上的尸体,本想劝慰那老妇人两句,然而他心里也知道那老妇人是没什么活着的指望了,说什么都是废话,便把话都咽了,对旁边的邓甄道,“他那媳妇还是我主的婚,成亲不过半年,叫那贼人看上,便要抢,他……唉!这位老夫人,我们耽误了诸位的行程,现在天色已晚,再往前也未必有可落脚的地方,不如便先在我们这歇一天,明日再启程,傍晚就能进岳阳城了。”
王老夫人没什么意见,让弟子给了他们这一帮人食宿的钱,那里正接了,嘴里说太多,不好就这么收下,手上却又不舍得放,村里人实在是太穷,死了的连口薄棺材也买不起,他哪还有力气讲什么志气?
里正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想想自己这样人穷志短,不由得羞愧交加,悲从中来,站在那掉下眼泪来。
周翡他们当晚就在村里住下了,晚上草草吃了点东西,一众弟子都聚在了王老夫人屋里。
邓甄大师兄说道:“师娘,我看这事有些古怪,那青年的尸体您可瞧见了么?人头上有骨头,又不是面瓜,没那么容易烂,寻常人力未必能将他的脑袋拍成那样,必得练家子才行,还不是一般的练家子。真有这么一伙武艺高强的歹人在卧榻之侧,那霍家堡为什么不管?”
王老夫人一双苍老的手放在小火盆上,借一点火光烤着手,闻言缓缓点了个头,又见李晟欲言又止,便问道:“晟儿想说什么?”
李晟皱了皱眉:“我在想,咱们这些人,再怎么风尘仆仆,也不至于被错认成拦路打劫的吧?为什么他们刚开始那样戒备,若不是……”
周翡看了他一眼,她其实也注意到了,只是没有当出头鸟的习惯,别人不提,便也没吭声,这会听李晟说了,才略微跟着点了一下头。
王老夫人温声对李晟道:“不妨,你说。”
“我看那村民大多步履沉重,气息虚浮,说话间悲愤神色也不似作伪,”李晟道,“要不是他们扯谎,那些所谓‘贼盗’会不会……不是普通的强盗,会不会跟我们有相似之处?”
李晟说得已经很委婉,可他一句话落下,众弟子还是一时鸦雀无声。
不是普通的强盗,还跟他们有相似之处,那便是江湖门派了,这一带,方圆百里,只有霍家堡。
霍家堡与李老寨主八拜之交,李晟的怀疑其实大家心里或多或少都有,只是不好当着李晟和周翡的面提,此时被他主动说破,才纷纷附和。
王老夫人手指蜷了蜷,低声道:“我想想吧,你们连日赶路,早点休息,只是夜间要警醒些。”
众弟子正应是,正这当,外面忽然有个人问道:“小周姑娘睡了吗?”
周翡一愣,推门迎了出去,见来人是里正娘子——就是一开始扛着长板凳劫道的那位女中豪杰。
她原来并非看上去那么凶神恶煞,见周翡一个女孩,一直跟在老婆婆身边也不怎么说话,觉得她怪可怜的,晚间特意给她找了一床干净的厚被子送来。
周翡从小到大受过什么特殊照顾,有点受宠若惊地接过来,忙冲她道谢。
这村里,连小孩都是一个个面黄肌瘦的模样,里正娘子难得见个模样齐整的女孩子,心里十分喜欢,临走伸手在周翡脸上摸了一把,笑道:“好孩子。”
周翡:“……”
夜里,周翡翻来覆去睡不着,倒不是因为被褥破旧娇气得慌,她突然觉得山外一点也不好。还百思不得其解——不明白这里时时有强人经过,穷得叮当响,怎么人还不肯迁往别处呢?
正这时,窗外突然传来大声喧哗,狗叫声与人声一同响起来,周翡一翻身坐起,轻声道:“王婆婆?”
与她同屋的王老夫人尚未言语,喧哗声已经越来越近,屋门被人一把推开,里正娘子慌慌张张地冲进来说道:“又来了,你们快躲一躲!”
说完,她目光往周翡脸上一扫,胡乱拿起一条男人的破旧外衫,从头到脚将她裹在里头:“小妹不要露脸,那些畜……”
她一句话没说完,背后一左一右地闯进两个蒙面人,口中叫道:“那马车就是停在这个院的,人必然在这!”
里正娘子倒抽了口气,转身用自己堵住门。
☆、开刃
王老夫人他们一路走过来,沿途都是无惊无险,偶尔有个把宵小尾随,邓甄随便点一两个弟子也就料理了。谁知靠近了岳阳,强盗们的胆子反而越发肥了。
这伙人好像一群百无聊赖的苍蝇,闻着点味就能叮上来——榨干的村寨是没有油水了,但王老夫人他们一行的车马却依然十分惹眼。
里正娘子随手捡起一根秃毛的扫把横在身前,她常年辛劳,想必挑水打柴、种地赶畜的内外活计全都一把抓,久而久之,磨砺得很是粗壮泼辣,见那两个蒙面劫匪,她情知躲不过去,也不肯示弱乞怜,“呸”了一口怒道:“就是剃羊毛、割野菜,也没有见天来的,你们人也杀了,钱也拿了,还他娘的想怎么样?”
周翡伸出去要拉她的手停在半空,眨巴了两下眼,总觉得这跟她想像得有点不一样。
那蒙面的强盗低笑了一声,刻意压着嗓子道:“割秃了一茬旧的,这不是又来一茬新的,这位娘子啊,你别欺负哥哥不识货,后院停的那些马匹匹膘肥体壮,比你金贵。今夜看来是吉星高照,合该我们发财,此事要给你们村记一功,日后再能将那些不长眼的过路羊诓来几群,咱们兄弟吃肉,也能管得了你们喝汤!”
里正娘子听他三言两语,居然把一干村民诬陷成与他们同流合污,顿时大怒,将腰一叉,她拿出了一身绝技,信口骂了个天昏地暗……以周翡初出茅庐的修为,堪堪也就能连蒙带猜地听懂一小半。
那蒙面强盗岂能容她这样放肆,其中一个提刀便要上前,就在这时,一条大黄狗猝不及防地从墙头上扑了下来,直扑向他的咽喉,也不知它什么时候潜伏在那的,一纵一扑,堪称狗中之王。
那蒙面人反应却奇快,电光石火间脚下一滑,来往已在两尺之外。大黄狗一下扑了个空,被那人一脚扫了出去。
村里穷,狗王也得跟着一天三顿地喝野菜粥,好威风的一条大狗,活活瘦成了一把排骨,它哀叫一声飞了出去,另一蒙面人手中寒光一闪,抽出一把剑来,当场便要将那狗头斩下来。
周翡一把抄起屋里的破碗掷了出去,裂口的破碗横着撞上了蒙面人的长剑,长剑猛烈的一哆嗦,顿时走偏,破碗“呛啷”一下落在,地上晃悠几下,愣是没碎。
随即,她一探身摸到枕侧藏在包裹里的长刀,迈步从屋里出来:“夜里打劫还蒙面,好像你们真要脸似的,脱裤子放屁么?”
周翡身上还裹着里正娘子胡乱盖的旧衣服,贴近了闻有股馊味,一张脸藏在阴影里看不见,下面却露出一角裙子。
拿剑的蒙面人眯了一下眼,不用细看也知道这姑娘肯定年纪不大,他似乎含着讥诮在周翡手中的长刀上扫了一圈,见那刀平平无奇,还颇新,便没将她放在眼里,只是低声笑道:“哦?有点功夫?”
周翡冷笑了一声,一句“宰了你炖汤是足够了”刚要掠过舌尖,一只鸡爪似的手便死死地按住了她。
王老夫人扶着门框从屋里出来,用拐杖重重地敲了一下地,一边咳嗽一边说道:“丫头啊,人在外面,头一件事,就是得学会和气,你得讲道理、守规矩,不要动不动热血上头,惹起祸端来。”
周翡满腹脱口而出的火气,被她一下按了回去,噎得差点咽气。
王老夫人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周翡这才勉强想起李瑾容临走时候的吩咐,好不容易才按捺住,不甘不愿道:“是。”
王老夫人扶着她的手,拐杖敲敲打打地走到门口,迈门槛就迈了半天。然而那两个蒙面人对视一眼,反而有些戒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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