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伙子,你喜欢这个?”旁边有个陌生的声音响起。
叶长生闻言一愣,转过头去寻声音的主人,只见堂内黑酸枝木的柜台在灯光下闪着柔和的光,一个穿了件月白色唐装上衣面容儒雅的中年男子正站在柜台后笑眯眯的看着他。
男人的背后是斗大的“茶”字,他不置可否的抿了抿嘴,脚步略略顿了顿,然后走了进去,看见柜台里琳琅的茶叶和茶器,才意识到这里是个茶行。
叶长生好茶,是因为祖母的影响。他的祖母喝了一辈子的茶,从叶长生懂事时起,祖母的盘扣上衣和茶一起定格在了他的记忆里,好似几十年她都是这样,经年不变温婉的笑着,手执茶壶给他倒茶,教他念诗识字,乐此不疲的跟他讲茶叶和他祖父的故事。
他只是觉得奇怪,爱茶懂茶的祖母,为什么对其中两种那么执着。
叶长生经年累月耳濡目染,早已能将茶说得头头是道,于是便问店主:“老板,你家的碧螺春,产地是不是洞庭山一带?”
老板闻言立刻就笑了起来,“小伙子真是识货,今年春分头一批采制的碧螺春,产地直供绝对信得过,来一杯尝尝?”
他点头,侧头看着一旁开着门的茶室,老板见他好奇,便道:“有时间可以来坐坐。”
茶是老板亲手泡的,冲泡后的茶叶在玻璃杯里上下翻飞,茶水银澄碧绿,清香袭人,叶长生就着一杯茶,在茶香氤氲里听老板讲起这家店的历史,从堂前的黑酸枝木柜台讲到面前的茶杯。
明明是刚见面的陌生人,却闲谈间仿若多年的老友,叶长生将此归为了缘分。
华灯初上时他走出店门,回头看了看走马灯下的店门,镂空窗棂一边是个“茗”字,一边是个“茶”字,门的两边贴着一副对联。
老板又站在了柜台后,微微笑着看向他,一瞬间,叶长生有着恍惚的错觉,这是个志怪故事里才有的茶馆,每个过路的人都听老板讲个故事,喝杯茶,然后又发生一段梦幻般的故事。
叶长生就这样成了这家店的常客,渐渐的和老板熟悉起来,两人像是忘年的君子之交,听他说起自己出门在外的女儿,也听他说起这条街上的家长里短。
后来的某天,他发现茶馆关了门,再开门时,站在黑酸枝木柜台后的人,变成另一个人,他听人说起,才知道那是常听老板提起的出门在外的女儿。
叶长生听到有人喊她阿声,对她说节哀,他听了好一会儿,才听明白原来老板夫妇搭乘的飞机失事,俩人不幸罹难,玉露堂从此由才刚满二十五岁的余声接管。
他匆匆的抬眼看了眼余声,看见她手腕上缚着的白色丝带,淡淡的可惜从心底升了上来。
离开时他踌躇良久,到底还是没有和她说上话,连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他走到半路又回头看了眼店门,那副对联上的字撞入了眼帘。
浮云吹作雪,世味煮成茶。
他想起老板得意的跟他夸耀:“这个字是我家闺女写的,怎么样,不错吧?”
说话的人已不在,世事有时总是无常。
此后又过了几年,他依旧常来,余声也认得了他,每次来都会笑着叫他叶先生,他也叫她老板娘,这些年来,他们似乎就这样淡淡的维持着一个客人和主人之间的距离。
只是这种距离在时间的推移中又渐渐变得近了许多。叶长生喜欢围棋,原来的老板也喜欢,他们常常一下就是几个小时,后来棋盘不见了,他问老板娘它去哪儿了,她没回答,可是他隔天再来时,棋盘就又出现了。
叶长生经常出没的原因余声不问,他也不主动说起,他们心照不宣的做着点头之交,余声连他叫什么名字都不清楚,但却有着神奇的默契。
阿珊端了茶过来,“叶先生慢用,满满的都是春天味道。”
叶长生失笑,点了点头,刚想说话,就听见余声的声音又响了起来,“阿珊,快来帮个忙。”
阿珊就忙走了出去,叶长生的目光落回了面前的茶汤上,看了半晌,端起杯来抿了口,又打开棋盒捏起棋子自己同自己对弈起来。
黑白交错的棋子在网格纵横的棋盘上摆放着,像是两军交战的前线,叶长生捏着个白棋,手指屈起来抵着下颌,思考着该放哪里才好。
还没想出来,就听见外面有人说话的声音,“阿声,我家做菜要用茶叶,家里没有了,你这里有卖不出去的么?”
“卖不出去的茶叶做菜哪里能好吃,来来来,我这里有好的,给婶子你抓一把。”余声脆脆的应道。
叶长生愣了愣,随即笑着摇了摇头,她说的好茶,想来就是碧螺春了,明明那么贵的茶叶,此刻却听着像是大街上几块钱能买一斤的粗茶。
跟往常一样,叶长生喝完一杯茶后起身离开,出门前对余声说了声:“老板娘,我先走了。”
余声和他进来时一样,还是站在柜台后,笑容可掬的看着他,点了点道:“叶先生慢走,雨天路滑,小心些。”
叶长生也笑笑,跨出门槛,从青瓷大缸里取出自己的雨伞,在廊沿下顿了顿脚步,又“刷”的撑开伞,举步走入了尚且细雨蒙蒙的街道。
余声在他出门后就抬眼看着他的背影,西裤上似有浮尘,据阿珊听来的小道消息,此人已有三十余岁,可是看起来却至多二十五六,难道真是男人比女人老得慢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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