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吗?!”耿曙转身。
突然间,耿曙看见巷里躺着一具尸体,尸体距离他们的家已有些远了,半身倒在水沟下,血水顺着路淌往低地。
界圭的左手包着厚厚的绷带,右手提着天月剑,站在雨水中,看了耿曙一眼。
“方才惊动了城中治安官,”界圭轻描淡写地说,“又杀了一个,剩两个了。”
那名杀手作士兵打扮,想是前来暗杀姜恒,却在背后不意吃了界圭的封喉一剑。
“我去抓药。”耿曙说,“你认得我家么?”
界圭没有说话,走向姜家。
姜恒在迷迷糊糊中,感觉到界圭仿佛就在身边。他做了一个梦,梦里,界圭抱着他穿过皑皑白雪,纵马度过玉璧关,一路南下,前往越地,沿途开满了桃花。
“起来喝药。”耿曙低声说。
姜恒被耿曙抱起来,喝下药汤,全身滚烫,又躺了下去。
是夜,界圭低头看着耿渊当年留下的信,说:“耿渊这个混账啊,当年我还不知道有这么一封信。”
“谢谢你,”耿曙说,“谢谢。”
界圭说:“关你什么事?不用你来道谢,别侮辱我。”
耿曙没有说话,界圭却仿佛高兴起来,吹了声口哨,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这么看来,你爹对汁琅没什么意思,”界圭说,“当年我就有这感觉了。那么他为谁殉情呢?别说是梁王毕颉?”
“闭嘴。”耿曙冷冷道。
界圭想了想,起身道:“既然知道了,我的事,从今天起,就了了,我走了。”
耿曙看着界圭,知道这伙人都不是好东西,知道内情的人里,郎煌也好,界圭也罢,他现在怀疑姜太后也发现了。但没有人愿意开口告诉姜恒真相,所有人都在等,等耿曙决定,将这个责任扔到他的肩上。
现在姜恒知道自己的身份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滚。”耿曙说。
界圭走过去,看着姜恒,抬起包着绷带的左手。
“我的右手上沾了血,”界圭朝姜恒小声说,“但是,当年下浔东时,我是用左手抱你的,炆儿。从今往后,没有人会勉强你,你也不要勉强你自己,我只想你高高兴兴地活着。”
说完后,界圭出外,回身关上姜家大门。
“我走了。”界圭回头说,哪怕无人应答,就像他当年带着姜恒来到此处,将他放在姜家的门口,为这首回荡了十九年的琴曲,拨出了最后的余音。
天放晴了,雨季进入尾声,不知何处的蝉此起彼伏地叫了起来。
姜恒满身汗,脸色苍白,醒转,喝着耿曙为他熬的米汤。
“有人来过吗?”姜恒说。
耿曙手里削着一截木头,等待姜恒醒来时,他既不敢离开,又不知如何排遣,更睡不着,每次闭眼只能睡一两个时辰,必须找点事分散注意力。
“界圭来看过你,”耿曙答道,“又走了。”
姜恒点了点头,耿曙知道血月的人已经找到这里了,浔东也不安全,但他们还剩两个,界圭认为耿曙足够解决掉他们,便回往落雁去。
他的责任交付了,耿曙明白他最后那番话,一半是说给自己听的。
姜恒活动身体,仍有点头晕,来到院中,自己煮茶,也给耿曙煮了一杯,两人在廊下静静坐着。
姜恒出了一整天的神,耿曙没有打扰他,该做什么便做什么,安排做饭,烧水让姜恒洗澡,就像从前一般,不时到院中看看,姜恒还在发呆。
姜恒面朝院落,许多事终于在他的脑海中串了起来,前因后果,所有不寻常的地方——界圭的话、姜太后的眼神、汁琮每次机锋之中难掩的敌意、郎煌意味深长的态度。
汁琅与姜晴,亲生父母的名字,对他而言无比地陌生。他没有见过父母,雍宫内近乎无人谈论他们,就连偶尔的只言片语,亦很快被风吹散。
但姜恒半点也不恨他们,设若有选择,谁愿意骨肉分离、家破人亡?
一开始,姜恒想得最多的是:我是谁?
我是汁炆吗?还是姜恒?抑或我谁也不是,他早就失去了汁炆的身份,如今也不再是姜恒。
从茫然到释然,这个过程很短,耿曙熟悉的眼神,与许多未曾宣之于口,却早已一目了然之语,让姜恒很快就清醒过来。
对汁琮、界圭、昭夫人、耿渊他们而言,他是汁炆;在太子灵等人面前,他是姜恒。
“哥,你觉得我是谁?”
第一天里,姜恒问出了唯一的一句话。
耿曙无法回答,他想告诉姜恒,他永远是他的弟弟,却因为另一个念头,他说不出口。
“我认为你是谁不重要,恒儿,”耿曙说,“关键你自己觉得自己是谁。”
姜恒轻轻地笑了起来,伤感反而一扫而空。
“我只想知道,”姜恒说,“在你眼里我是谁。”
他很明白耿曙看待他,已与从前不同了,否则也不会对此事如此纠结。
“在我眼里你是汁炆,你是炆儿。”耿曙说,“但在我心里,你始终是姜恒。咱们不是兄弟了,却还是兄弟,这与什么玉玦、与你的身份,都没有关系。”
姜恒明白了,点了点头,耿曙之言对其他人来说也许很费解,但他们自小一同长大,姜恒自然明白。哪怕他们不再有这层血缘的羁绊,他在耿曙的心里,依然是彼此的唯一,从离开落雁那天,耿曙的所作所为便证实了这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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