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万夫长替他们答道。
“为什么?”耿曙在心里想过,这次伏击结束后,帮助雍国取得安阳,便将军队的指挥权交回去。
众人都笑了起来。
耿曙:“?”
“不少弟兄,”万夫长说,“在武陵驻军两年,都有心上人了。”
耿曙明白了,士兵们在雍国的婚事,大多都不能自己做主,婚事有父母之命,但这些人从小都是与父母分离,被当作棋子培养的,七岁就到军寮习武,自然无人来说媒,于是大雍官府便以国君的名义,为他们指定一桩婚事。
当然,这说好听些是婚事,说不好听,则是配种。所谓成亲,不过也是官府为适龄的女子分配住所,军人们回去后短暂相聚十天半月,生下孩儿,母亲把小孩养到七岁上,再交给国家接管。
眼下雍国士兵驻留嵩县,虽依旧军纪分明,却有了与当地人相爱的机会。
“温柔乡就是英雄冢。”耿曙说。
众人不敢再说了,耿曙又道:“却也是人之常情,我尽量罢。”
听到这话时,当兵的纷纷松了口气。
“我也不奢望能成亲,”有人道,“只求这辈子能再见上面,就知足了。”
耿曙:“说说?哪家的姑娘,让你这么爱她?”
起初大家都不敢说,却见耿曙那认真表情不像是在开玩笑,万夫长便说了些,俱是二十来岁的小伙子,跟着耿曙这些年,婚配算晚了,也正因如此,才得以在嵩县找回了自己。
耿曙听他们的心愿。每一个人,不是几乎,而是真正的每一个士兵,他所认识的、叫得出名字的每一名战士,心里最大的愿望,大抵都是成家、养家,有一个在落雁城,又或者别的什么地方,等待他出征后回去的心上人。
也正因从将士们身上,他渐渐地明白到,自己离不开姜恒的原因,那感情,早已不仅仅是兄弟之间的羁绊。
“你会为了心上人叛国么?”耿曙忽然问。
众人登时色变,万夫长道:“那绝对不会,只是……”
万夫长跟随耿曙最久,每次杀敌俱奋勇当先,他也是最了解耿曙性格的人,知道他没有城府,更不会试探自己的弟兄,问什么就是什么。
“只是什么?”耿曙说。
“读书人说,国与家不能两全。”万夫长说,“若能两全的话,还是有这么点希望罢。”
耿曙点了点头,说:“成亲很好的,两个人,一辈子,谁就再也离不开谁了。”
“得碰上真正喜欢的。”万夫长笑道。
“如果有一个人,”耿曙又忍不住问麾下将士,“让你时时刻刻惦记着,只想一辈子与他过,不再想别人了,可又不成亲,这又算什么?”
“为什么不成亲?殿下赶紧成亲啊!”将士们纷纷笑道,“这还不成亲,等什么?恭喜殿下,是哪家的姑娘?”
耿曙没有再说下去,收起剑,转身走了,吹了声口哨。
“风羽!”
风羽展翅飞起,停在耿曙的肩铠上。
下属们自然知道耿曙不爱谈这个,大家却很尊敬他,没人开他玩笑。
耿曙独自穿过黑暗的树林,沿着溪水走去,溪水中倒映着月色,犹如无数从上游漂下来的银色鱼鳞。
我是什么时候爱上恒儿的?
每当耿曙想到这个问题时,就难堪得想给自己一耳光。但他又忍不住想回忆,只因那些回忆里承载着许多他也未曾发觉的美好,就像糖一般,吃完之后甜味都没了,却总能想起来。
也许从他跋山涉水,被荆棘挂得满身伤痕,远赴浔东城,并敲开姜家沉重大门的那一刻,姜恒朝他伸出手时,他就爱上他了。
还是在昭夫人离开的那个黄昏,姜恒被她搂在身前,望向坐在一旁的他,孤独目光流露的那一刻?
抑或在洛阳城墙上,饮过酒的他,站在城头,不舍地看着姜恒离开,那个雪夜里,姜恒很高兴、很惬意,在雪地里像只小动物一般撒欢,边跑还边唱着歌。
天地一指,万物一马,耿曙每当听到姜恒告诉他这些话时,他说不出那是什么感觉,还有他诵读诗书时的“上古有大椿,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抑或“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从小到大,耿曙总是觉得他与姜恒之间,时时缺了什么,自己无论如何疼他、如何逗他、如何爱抚他,总有那么一小块,是他无论如何也抓不住、触不到的。
他想要回应,这是他犹如本能般,生命里最强大的欲望,这欲望无从纾解,只能等待姜恒给他。
可耿曙实在太难开口了,他根本无法预测,姜恒对此会有什么反应。好好的兄弟,居然变成了这样的关系,就连耿曙自己,也越想越是觉得难堪。但他想要他,他无论如何都想要他,这是他唯一的愿望。
曾在雍国军队中,他对男子关系也时有耳闻,却都比不上小时偶然撞破姬珣与赵竭的那种关系时,来得震撼与惊讶。仔细想来,王与将军,这样又仿佛天经地义,本该如此。
传唱天下的“越人歌”,正是一名船夫对王子求爱若渴的歌谣,对越人而言,男子之间彼此相爱原属寻常,界圭待汁琅,便是对自己感受绝对忠诚的体现。
耿曙虽未爱过除姜恒之外的少年,却从不觉得界圭逾矩,更不认为一个男性朝另一个男性示爱有悖人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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