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子里只剩下一条鱼骨,郁迟只守着自己那一盘蒸鱼,一筷子也没动谢怀风他们点的菜。
他搁下筷子,放下碎银,抓起桌上的刀站起来。
软皮面具贴着他上半张脸,少年人本就是锋芒毕露的长相,又被半块黑色衬出来些不近人情的意思。他一抱拳,半分不惜萍水相逢的缘分,开口就是告辞的话。
“这请柬对冯兄来说一样重要。多谢冯兄让酒,有缘再见。”
话音刚落他便转身,那模样就像是身后有什么狼豺虎豹似的。
谢怀风眉头一挑,心里的猜测落实两三分。
谢玲珑一双眼睛眨了好几下,不解,“哎!聊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走了,他不是要去找神医吗?为何不要请柬。”
“你知道夜修罗的刀是个什么模样吗?”谢怀风没头没脑来了句。
谢玲珑转了转眼珠,把一路上听来的八卦拼凑到一起,“有人说是黑金古刀,抽刀出来有虎啸龙吟之势!还有人说是银刀,轻薄如纸,月下不见踪影。但听闻刀身遍布破损,致使伤口参差不齐,好不血腥!”
他们坐在临街的位置,谢怀风往下看能看到郁迟刚出酒楼的背影。
谢怀风点了点头,朝着那背影扬下巴,“他定武功高强,试试?”
“真的?”谢玲珑眼神一亮。
她最近醉心练武,谢堂风赶她出来跟着历练就是为着武堂里的教头每天被她缠得焦头烂额,谢玲珑逮着机会就找他比划两下,一天两天倒罢,整半个月下来任谁都消受不了。
不用谢怀风再说别的,玲珑抹了把嘴,盘在桌上的长鞭抓进手里。她也懒得再走楼梯,按着栏杆直接从三层翻身跃下,她身上穿了件石榴色的裙子,裙摆飞扬起来。
谢怀风听不见身后的惊呼似的勾着嘴角,执杯往街上看。
玲珑性子单纯直爽,遇上郁迟这么一个闷葫芦。
谢怀风看他俩情形就能猜到两人对话,约摸就是玲珑客客气气提出比试比试,郁迟拒绝,那小丫头肯定不会放他走,说一句冒犯便直接出手。
八角楼上下共四层,玲珑第一鞭子甩出去的动静直接引来不少人趴在栏杆上往下看。街上更是聚了不少看热闹的人,一个俊俏的少年和美艳的姑娘家能有什么血海深仇,大家爱看这样养眼的热闹,也没人想着避嫌。
郁迟躲过迎面劈来的第一鞭。他侧身往旁边避,眼神顺势往八角楼上看。
谢怀风知道他是谁了。
郁迟对上那双含笑的眼睛瞬间就知道自己暴露了身份。但玲珑可没给他想为什么的机会,这小丫头是被落日山庄的武堂总教头揍大的,直到去年冬天,两人已经能打个平手。一鞭未中她手腕一抖,长鞭灵活到好似能明白她的心意,尖细的鞭尾在郁迟面前挽了个花,“啪”地一声。
第二鞭,第三鞭……
谢玲珑步步紧逼,而看郁迟,则是处处退让,只退不进,更是连刀都未出鞘。
小丫头也是个心高气傲的,看出来郁迟真的无心同她比试,但越这样她偏是想激出郁迟的好胜心来。刀都不出,可不是看不起她么?
她小臂一抖,鞭子直接缠上郁迟手里的刀鞘,玲珑嘴角翘起来,狠狠往回一拉。
没想到郁迟竟然一个踉跄,直接摔倒在地。
玲珑愣了一下,下意识抬眼往八角楼上找谢怀风。
你不是说这人武功高强吗?怎么看着是个草包。
一袭白衣轻飘飘跃下来,谢怀风脚尖落地,似一片叶子般轻盈。
他皱着眉,两步到了郁迟身边,抬手便抓他手腕。
周围看热闹的人一下子炸了锅,团团围过来看是不是出了人命。谢怀风单膝跪在郁迟身旁,一时之间竟然没摸到他的脉象。
这人……
郁迟恍然间做了一个很真实的梦。
熊熊大火在他眼前,不止眼前,身后也是,身边也是,就连他身上都烧着火。灼热像刀一样剜他骨肉,耳边有一个女人一直在叫他的名字,哭着喊着,他发不出来声音,只能在一片血红里被火舌一寸一寸地舔。
然后猛地又变成冰原,厚厚的冰层底下是彻骨寒凉的湖。
几个面目狰狞的人把他按进湖里,窒息和寒冷紧紧裹着他,从头发丝到骨头缝,处处都是冰凉。
“郁迟?”
郁迟猛地睁开眼睛。
他胸口剧烈起伏,彻骨的寒冷还未消散,他牙齿发颤,眼前白茫茫一片。
“郁迟,能听到吗。”
他努力稳住自己近乎枯竭的呼吸,从一团白茫茫里浮现出来一个他魂牵梦萦的影子,熟悉的眉眼熟悉的唇。他张了张嘴,一个字从他嘴里漏出去,是沙哑的,颤抖的。
“谢……”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虾仁馄饨
房间里点了一盏油灯。
今夜夜色好,月亮透进来一窗格的光,恰好照在郁迟床前。
屋里火光昏暗,灯芯爆开个油花,“啪”一声脆响,引着郁迟的理智慢慢归拢回来。他身上还残留着彻骨的冷意,从骨缝里往外钻,教他侧着身子狠狠缩起来,然后才有力气伸展。
他撑着身子坐起来,看见房间里坐着的一袭白衣,这才想起来自己姓甚名谁,谢怀风又该姓甚名谁。
冯槐,怀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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