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能博别人对她的尸体叹一声:原来贞烈。
莹月可不要!
她打小长得随便,女诫之类的教导受过一些她也是因此识的字,但这种书枯燥得很,明显没有游记话本有意思,她学是学过,完全有口无心,徐大太太不重视她,没闲工夫抽查她的功课,既没人管,她更糊弄了。
所以该懂的规矩她懂,但往不往心里去就是另一回事了,简单点说:她觉悟不高。
叫她嫁给方寒霄她不愿意,叫她为此以死明志,她更不干。
方寒霄不看她了,低头收拾起写过的字纸来。他从她一览无遗的表情上已经得到了答案,看来人单蠢一点未见得全是坏事,她这么快找到出路,都有点出乎他意料。
当然,对他来说,同样也不是坏事。
莹月觉得自己还在挣扎中呢,还想问他为什么要认下她,不过话到嘴边,又顿住了,她直觉她问不出来真话。
方寒霄以笔解释过这个问题,但那无法解释他异乎寻常的平静,在婚姻大事上遭受这种欺骗,即便他不能用声音表达出来愤怒,肢体总是可以的,摔个杯子踢个椅子,这些反应哪怕是装也不难,可他一概没有。
莹月无法不多想,她不知道他的平静背后藏着什么,她甚至有点没来由地觉得,连这平静本身,都是他有意控制出来的。
趋利避害的本能跑出来,她有点害怕他虽然从表面上看,他对她似乎是很不错了。
方寒霄收拾好了字纸,走到窗下药炉前蹲下,把字纸塞到炉子里去烧。
他四肢都很修长,肩膀宽阔,蜂腰猿臂,莹月还不懂得欣赏,说不出哪里好,但就是觉得他往那一蹲的姿势都很磊落,心下不由叹一口气:除了不会说话,这个大前大姐夫看上去真没哪里不好啊,大姐姐要不那么嫌弃,肯嫁过来,两个人肯定过得很好,也不用她这个顶缸的在这里战战兢兢了。
方寒霄一张一张地往炉膛里塞纸,莹月干干地站着,无事可做,只见他塞完了,站起扯过一旁的布巾擦了手,然后揭开炉子上的药罐盖子看了看,看完拿布巾包起药罐两边的提手,把药罐端了起来。
他整个动作都很顺畅,并无迟疑张望,看来是做惯了这件事。
再然后,他就往门外走了。
莹月被晾着有点无措,方寒霄显然是要端药服侍方老伯爷去,她一时不知该做什么,要是出门,只能重新回到新房,可在这里等他,也不知道还能找他说什么。
进退两难。
她犹豫的这个当口,方寒霄已经出去了。
方慧一眼看见,蹬蹬跑过来,招呼她:大嫂,我们也去。
王氏忙过来:大姑娘再等一等,老太爷这会儿要用药,总得等老太爷用完药了,才好去问一问大爷,大爷觉得没事,我们就去。
她说的是正理,方慧撅了噘小嘴:好吧。
第16章
话分两头,莹月跟方寒霄笔谈的时候,洪夫人已经收到了静德院的最新消息。
钱家的小心翼翼站在下首:夫人再三叮嘱,老太爷静养是最要紧的事,所以我没敢与他们十分争执,赶着来报夫人了。
小儿子,大孙子,老头子的命根子。
洪夫人正吃着一盏燕窝,闻言把白瓷小碗往桌上一放,发出清脆的一声响。她微微冷笑起来:怪道民间都这么编排呢,这大孙子才回来几天,老头子的人已经都听了他的调派,话都不用说,使个眼色,就比圣旨都灵验了。
钱家的知道她心绪不好,不敢说话。
你说,大房这是什么风水?洪夫人问着她,大的先不说,连个八岁的毛丫头都这么难缠,当年我养着她,没半点亏待,她死活不愿意,还闹到老太爷那里去。如今弄个假货进了门,她倒当了宝,巴巴地还要领着给老太爷请安去凡是她大房的,管是什么阿物儿,都比我们尊贵!
钱家的赔笑道:大姑娘打小性子左,不识好歹,夫人别和她一般见识,气着了犯不着。
她不是性子左,霄哥儿没回来前,她不这样。洪夫人淡淡地道,霄哥儿回来了,她有了撑腰的,方一下子厉害起来了。
钱家的一回想,果然如此,从前方慧一个小人也磨牙,但还没到敢当面提着洪夫人叫板的程度。
她忙道:还是夫人眼明心亮,可不是,大爷回来这阵子,大姑娘一直横眉冷对的,老奴还以为大姑娘记恨着他呢。
那是她一个娘的亲哥哥,再记恨,能记恨到哪里去。洪夫人道,慧姐儿心里清楚着呢,不然,凭我怎么捂她捂不热,霄哥儿弄个假货进门,她倒认了?
钱家的道:夫人说的是。说起来大爷也古怪,徐家这么踩他的脸,夫人和伯爷要替他出头,难道不是好意,他竟不愿意,老奴怎么想,也想不通。
提到这个,洪夫人眉头紧蹙起来,她也想不通。
她昨晚与方伯爷商量了半宿,都没商量出个结论来。
退一万步说,哪怕方寒霄看穿了他们是要借他之力,出面去打隆昌侯府,可这件事与他也没有坏处,难道为了他心头的一些旧日不平,他就宁愿把自己的婚姻视为儿戏,也要坏了二房的事不成?
这岂不是杀敌一万,自损八千!
夫人别太劳神了。钱家的觑着她的脸色,小意劝道,也许大爷就是任性胡为,五年前,老太爷虽不得已上书撤了他的世子位,但同他再三许诺,必会替他设法别的前程,私房也都将留予他,保他一生富贵无忧,这想得多么周到?结果他留了张纸条就跑了,把老太爷伤心得躺了一个来月。如今回来又怎么样,两手空空的,还是只得去服侍倚靠着老太爷,早知今日,何必在外面胡折腾了这么久呢。
洪夫人面色并不见好转,不管方寒霄到底是怎么想的,方伯爷难得觅到的一个机会确实是错失了,下一回能不能这么凑巧,那是很难说了。
钱家的见不奏效,小心地又加了把劲:不过,幸亏他跑了,若不然,老太爷那时候正是最心疼他的时候,凡他要什么,再没有不给的,五年下来,只怕不等老太爷归天,就要把老太爷的私库都搬空了,伯爷和夫人大气,不好同残了的侄儿争,可就吃了闷亏了。
这一句终于戳对了洪夫人的心思,她眉头不由散开了一点,但嘴上道:胡说,我们做儿孙的,孝敬老太爷还来不及,谁还去想他的东西?
钱家的忙道:是,是,老奴都是上不得台面的小见识,哪里比得上夫人的心胸。
见洪夫人面色稍霁,她终于敢提醒一句:静德院那边,夫人看该怎么办?
怎么办?由他去。洪夫人的话里又带上了火气,他有能耐,就把那个假货带到老太爷面前去,看老太爷气死不气死,老太爷有个好歹,我倒要看他在这府里还能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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