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宁是第一次在严崇州脸上看到这么丰富的表情,人模人样的,在笑,但语气里难过得要命。
宋宁默不作声地等着严崇州的后文,他就是这辈子都想象不了,善良是会限制人的想象力的。
严崇州低下头,宋宁给他按摩的手忽然之间无处安放,有些不自在地举着,过了一会儿才又落在严崇州的肩颈,像是不知道该怎么让自己停下来的似的。
“不想说……也没事的。”宋宁看他实在难以启齿,主动给他递了台阶。
严崇州轻轻摇了摇头,才说:“没有,我只是一时间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讲。”
“我赶到医院的时候他就在重症里了。我走之前他还只是有点咳嗽,头晕,我飞机走的那天他还早起送我,让我回来的时候给他带特产。那个时候他还觉得出差等于出去玩。”
“续哥还有这么幼稚的时候吗……”宋宁小声嘟囔。
“嗯,有啊,非常幼稚,他因为先心,又是早产,身体差,全家人对他几乎是有求必应的。”严崇州在想,其实严歌续也不能说是幼稚,因为对方从还是小奶团子的时候,就对人的情绪敏锐得过分了,在慢慢不怕严崇州的面瘫脸之后,严歌续就知道严崇州是对他生病最不敏感的,所以小学的时候,每次如果身体不舒服,严歌续就会指名道姓要哥哥来接,要和哥哥玩,实际上只是躺在他车里休息而已。
等回到家了,小严歌续会打着精神和母亲聊一下学校的事儿,然后跑回房间里睡觉。
似乎天生就知道怎么不要让别人为他太难过。
“那时候我就走了一个月而已,应该没有一个月,就三周的时间,医生和我说他胃粘膜受损严重,像是很长时间没怎么吃过饭,身上大片的淤青,而且又开始肺炎。”
“最糟糕的是他心脏的状况恶化了很多,你要知道,我们给他找过最好的专家,日常起居注意到吹毛求疵的程度,他心脏的情况当时是很稳定的,只要不要剧烈运动,日常生活是没有问题。但医生说他至少发病了两次。你知道怎么发病的吗?”严崇州声音冷的刺骨。
宋宁听得头皮发麻,舌根也一并是麻的,也不管严崇州有没有看他,艰难地摇了摇头。
“我后来才看到,他手一直在抖,我问他是不是冷,他说不是,我碰他手的时候他紧张得胃痉挛,没有东西吐,就吐胆汁,吐血水。”严崇州抓住停在他肩膀的那只手,指着那只手手指甲盖尖端连着肉的位置,不轻不重地按了一下。
不疼,但宋宁浑身还是哆嗦了一下。
“有一个很不明显的血点。十根手指,每根手指都有。就大概这么长的针,一直往下扎,不认真检查的话看不出来,她们当时大概是想用这种方法逼得他病发,如果缓不过来了,就死了,等人快死了再叫救护车,这样我们回来就只会得到了一个不幸的,他死于心脏病的噩耗。多高明。”严崇州仰着头看他。
宋宁不敢看他,只是盯着沙发上无意义的某个点,问:“那后来那个假护工和……那个犯罪团体呢?”
“你觉得呢?”严崇州这会儿已经收起了他难得外露的伤心情绪,用一种公事公办的语气陈述道:“我花了很长时间找到她们,把她们的手指一根一根地剁下来,关在不见天日的小黑屋里,不给饭吃,只给水喝,水就是自来水,爱喝不喝,向我求饶的时候我就稍微放他们出来一会儿,给他们希望,然后让他们一遍遍地感受绝望,总有一天,她们也一定会习惯那些疼痛的。”
宋宁彻体生寒,如堕冰窖,有些艰难地后退了半步,果然他爹娘说的是对的,他或许该找家正儿八经的公司,别为了多的几千块工资就进有钱人家,有钱人都是怪物。
“哥,又在这儿编故事吓唬新护工了。”严歌续的声音骤然从卧室的方向传过来,他站在哪儿也像条没骨头的蛇的,整个人倚在门框上,衣服被他脱剩里面一件单衣,这会儿几乎被汗湿透,微微地贴在身上,勾勒出清晰的骨骼轮廓。
宋宁像是溺水的人猛的被灌进一口空气,第一回 觉得严歌续的出现让人如沐春风。
宋宁没法把严崇州故事里那个悲惨故事的主角和那个在领奖台前闪闪发光的男人结合起来,但是他看过严歌续的病历,那些东西都不是作假。
“宋宁。”严歌续有些不满地叫他的名字,这个傻子助理又开始发呆了。
宋宁如梦初醒,这回不用严歌续多说,狗腿子地把他刚刚捡起来的对方的手机屁颠颠地送到了对方手里,说:“我看了一下,没坏,能触屏!还能用!”
严歌续盯着屏幕的裂痕看了一会儿,才勉强接受了还能用这句话。看着宋宁凑在自己跟前不动换,于是勉强给了他一点儿“奖励”。
“我哥唬你的,我们是奉公守法的好公民。后来就报了警,警察也很重视,那群人现在应该还在蹲局子吧。”
宋宁听了这话才终于松了口气,老妈子属性又发作,絮絮叨叨地说:“啊你浑身都是汗,我去拿件衣服给你换等会着凉了就不好了……”
严崇州看着宋宁逃跑一样跑进严歌续卧室给他找衣服,才开口:“怎么没睡多久?”
“热醒了。这就得问我们严总了,我被子都够厚实了,你还开30度的暖风,是生怕我蒸不成包子了是吧?”严歌续笑眯眯地歪在门口,等着宋宁给他拿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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